「標準」語言

隨着香港人反新移民情緒及本土意識的提高,香港人視帶鄉音的廣東話為「不標準」,忘了它原來的多元化與包容性,成為了製造差異的身份政治。

教資局近日把本地大學「國際化」的主張,改用了「Global Engagement」的用語。我們還在推敲這改動的意涵時,對於教學以英語為主的爭論又再啟動。這回是英語教學者發表心聲,坦言同事在班房用廣東話教學,容易在教育評估上得到較高的分數(這個現象說明了些什麼?)。我記起每逢有母語為英語的老師在課堂上說一兩句廣東話,不論讀音咬字是否標準,都會贏得一陣掌聲。相反說來,母語非為英語者說起英語,都感到如果說得不夠標準,可能惹來的眼光及壓力。

基層對「標準」廣東話少有要求

語言是否說得標準,外來的「陌生人」、「他者」、「非我族類」的身份差異或政治,其實來得十分直接,先不說英語而以廣東話為例。社會學家,又是融入香港的新移民(馬來西亞籍華裔)的陳允中,觀察到香港基層相對於中產,少有對「標準」廣東話的要求。基層對鄉音及普通話的包容力強,皆因以團結共處和互相幫助作為生活的基礎。不同群體(專業及菁英者、內地高等教育工作者、荃灣、灣仔基層街坊、新界菜園村)裏的語言情況,顯示回流菁英沒有本土化的壓力。他們多用英語,少用本地語言,有別於香港基層以廣東話為主。

基層街坊說的廣東話非常多元,包括夾雜着各種鄉音之廣東話,根本分辨不出有所謂標準的廣東話及俗語,亦無所要求。陳允中認為生活所需與語言策略息息相關,街坊對不同語言或廣東話的包容,在於團結就是力量,以便爭取各種共同利益。基層每逢有溝通的困難,都會努力學習用對方慣用的語言,或互相幫忙翻譯,務求避免因語言差異而「礙事」。另一項重要的結論也依據着同一思考:即語言政治與社會關係。他認為香港人反新移民情緒及本土意識的提高,其實在乎香港人自身與中國「鄉下」的聯繫。關係的疏離,會視帶鄉音的廣東話為「不標準」,忘了它原來的多元化與包容性,成為了製造差異的身份政治。

文化學者陳錦榮(John Erni)亦指出所謂「香港身份」或「香港廣東性」的探討,依然是忽略了對族裔及種族差異在本土的身份政治及角色上的關注。他以德國社會學家齊美爾(Simmel)的理論,說明「陌生者」產生之社會功能。「陌生者」的想像經過正面到負面的階段,由對「內在者」有利的位置到負面的陌生性,包括二十世紀說的「外地勞工」或「非法移民」。陳錦榮明言應該關注南亞少數族裔「如何被規範、被構成、被次級化,以及被隱形於以香港廣東性主導的固有論述之中」。

陳錦榮提到香港的粵語人口,在以排斥的態度對待陌生人以致內地人時,所標榜的依然是所謂「錯誤」的廣東口音。言下之意,討論香港廣東性或「香港本體性」的同時,應自覺到過度的自我識別,會如何模糊及隱沒了香港的種族組成及差異。陳說本地學術界對種族與種族主義之間的張力,探討嚴重不足,還不時在舊文化理論的沿用下(如「混雜」理論、「眾聲喧嘩」等),提出陌生者的政治理論。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文潔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