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早前獲得台北國際書展「書展大獎」、香港推理小說作家陳浩基出席香港書展講座,分享書寫推理小說的心路歷程,由陶傑及鮑偉聰擔任主持,以下為講座節錄:
陳:陳浩基;陶:陶傑;鮑:鮑偉聰
從《13‧67》說起
陶: 今天很榮幸邀請到香港第一代推理小說家陳浩基先生。為什麼陳浩基是那麼重要的一位作者呢?因為在他之前,推理小說都被英、日壟斷,美國也少有著名的推理小說。日本方面,名家有松本清張、赤川次郎、東野圭吾;英國方面,則有柯南‧道爾、亞嘉莎‧姬絲蒂。香港文壇卻一直被譏諷為缺乏想像力,《衛斯理系列》雖有推理成份,卻以科幻為主,故真正第一部本地創作、百分之一百的推理小說,可能便出自陳浩基。而且他的小說,甫發行便打入國際,不僅情節引人入勝,更有濃重的本土氣息(local colours),內容指涉香港的經濟、政治現況,殊不簡單。
鮑: 我再補充一點,這部《13‧67》已售出英、美、法、意、日等12國版權。
陶: 為什麼《13‧67》能得到那麼多外國出版社的青睞呢?
陳: 當中也是天時、地利、人和的互相配合。本書在2013年完稿,2014年中推出台灣版,接着香港便發生了雨傘運動,國際都關注香港的情況,這本書在法蘭克福書展很自然地受到注目。當一所大型出版社買了版權,其他的出版社也自然關注起來。
鮑: 你太謙虛了,長篇小說要受歡迎,很講內容和實力。
陶: 你的作品中,不時提及香港的地區特色,包括殖民地史、黑社會、地理等,翻譯成外文的時候,如何保存這些特色呢?譯者會否作出改動和刪減?
陳: 英文版的譯者是居住在美國的新加坡人,他本身也是作家。他翻譯後把作品送給英國的編輯,由編輯作刪剪,使成品更精鍊,最後編輯再把作品傳回給我作校對。我花了一個月的時間閱讀英文譯本,感覺很神奇,故事是我寫的,但翻譯本又很道地傳神。當然有一些香港獨有詞彙,例如「大圈」,譯者也會錯誤理解,要我作出修正。同時又有一些詞彙,例如「師父」,譯者便採用了音譯的方法,讓讀者看起來更有香港味。
又有另一個地方,說到女主角在夢裏觀看一部科幻劇集,接着有一個「博士」從電視走出來,譯者把「博士」翻譯作professor,我把它改作Doctor,還要是大楷開首的,因為七十年代每一個英國人都知道Doctor是指Doctor Who(英國廣播公司的長壽科幻電視劇《Doctor Who》的中心人物)。英國編輯也說幸好我發現這個翻譯錯誤,因為英國人對Doctor Who是很有感覺的。
從閱讀到寫作 福爾摩斯的啟蒙
鮑: 我在看書的時候,覺得你用字很淺白,這是故意的嗎?
陳: 一方面我不是文學出身的人,我是讀電腦的,所以用字不會太深。另一方面,我覺得流行小說寫得太深奧、太華麗的話,也會妨礙讀者理解。
陶: 偵探小說始終以情節、人物取勝,不是嚴肅文學,所以倪匡的《衛斯理系列》用字也很淺白。最重要是故事一開始就要吸引讀者追看。
鮑: 你本來是讀電腦科學出身的,為什麼會有興趣入行寫小說?
陳: 因為我喜歡看書,尤其喜歡《福爾摩斯》。我自小學起已開始看《福爾摩斯》。
鮑: 所以說閱讀便是你的啟蒙。
(陶傑先行離席)
鮑: 那麼你寫這部小說,意念從何而來?你構思故事的時候,是先有情節,還是先有人物?
陳: 先有情節。我覺得對推理小說來說,情節一定最重要,除非那是一個小說系列,有故定人物,例如《福爾摩斯》。
鮑: 那麼有沒有從市場角度作考量?我是編劇出身的,寫作電視劇的時候,少不免會有三角戀、認親、綁票這些情節,但還是要額外想一些特色來包裝劇集,作為劇集的賣點。你寫作的時候是否也有這個考慮?政治、時事的話題,是否在很早的階段已被設想為小說的賣點?
陳: 我倒是沒有這樣想。這部作品共六章,第六章是獨立的總篇。最初寫作的契機,其實是想要用這部作品去參加台灣推理作家協會一個活動。那個活動的玩法,就是我們一眾成員每人寫一個短篇,再各自押下一千圓台幣作賭金,然後我們把作品交換評分,最高分者便可以全取賭金了。這活動我們每年舉辦一次,第一年舉辦時還給活動取名「華山論劍」!每年我們都有一個主題,第一年是「不見血謀殺」,第二年是「安樂椅神探」,所以這故事的主角也是昏迷的,他躺在床上,只能說是或不是,這個就是我構想中最極端的安樂椅神探,也可以說是故事的賣點。最初我寫作的時候,也是很傳統、解謎式的本格派作品,但寫完之後,我發覺故事長度超出了活動的字數限制,於是改寫另一部作品參賽,這故事便留起來發展成長篇了。那時候,我很單純地想,再多寫兩個短篇故事,各三萬字左右的,便可以湊起來出書了。因為原生故事是在二零一幾年發生的,所以我便構思第二章是寫八十年代,第三章是六十年代,也未有想到要和社會有很密切的關係,但當我再構思寫作大綱和做資料搜集時,我發覺我可以把故事寫成五章,然後當我寫到第五章時,我又覺得我應該不止寫一個傳統解謎式的故事,因為故事會牽涉到香港的時代變遷,然後我才把社會性和政治性的元素放進去。
鮑: 另一個細節,我又留意到其中一章有槍戰的場面,你很詳細地分析不同子彈的穿透力。是不是你對軍火也很有興趣?
陳: 有興趣。其實我對很多東西也很有興趣,就是人們說的「雜學」,我覺得這對寫作也很重要。例如說子彈,因為我有大概的認識,當寫作涉及子彈的時候,我便知道我需要什麼資料,然後便作更深入的研究。「雜學」,我覺得對於作家或者編劇來說也很重要。
香港推理小說家所面臨的困境
鮑: 剛才你說到台灣推理作家協會。我對台灣作家、編劇認識不多。你又覺得台灣的作家和香港有什麼不同?
陳: 老實說,我們在香港看的推理書,也多是台灣出版的翻譯本,所以他們正主導華文推理小說的發展方向,例如Dan Brown 爆紅,他們便會推出很多類似的書籍。台灣的作家吸收很多日本和歐美推理小說的養份,學院的寫作訓練也很完備和有系統,但他們的個人風格也因而相對較少。香港則不然,你讀香港作家的作品,總是看不出他師承何處,好像大家都不是「名門正派」,有時卻可以「盲拳打死老師傅」。例如島田莊司推理小說奬第三屆的得獎者文善和第五屆的黑貓C、莫文蔚的哥哥莫理斯、和我同樣在台灣發展的夜透紫,他們都是很出色的香港推理作家。可惜的是,香港的讀者往往忽略了這些本地作家,一說到推理小說便是東野圭吾。就像我的這部作品,若不是賣到那麼多國家,也很難引起讀者的注意。
鮑: 但現實是不少作品都要在影視化後,才能吸引讀者的注意。
陳: 這當然是事實,但有些作品也實在不容易影視化。當然日本在這方面是很成功的,例如《愛的成人式》,其實很難拍成電影,但他們還是做到了。日本流行文化的產業鍊很完善,小說、動漫畫、電視劇、電影、舞台劇,因為他們的出版社人脈很廣,很容易便能把作品改編成影視作品,不同產業相輔相成。香港在這方面還是有待發展。
問答環節
觀眾: 有些人覺得香港出不到好的推理小說,但其實香港又十分流行警察故事,例如電影劇《刑事偵輯檔案》。對此你有何看法?
陳: 其實香港也不是沒有推理作品。至於推理作品和犯罪作品的差異在哪裏呢?這個很有爭議性,事實上兩者的界線不易劃分。有些人認為有罪案發生便是推理,也有些人認為要把所有伏筆寫出來、讀者能夠公平地和偵探鬥智才算推理。在我而言,我覺得很多香港電影也有推理成分,例如杜琪峯的《大事件》,社會味道當然很濃烈,但當中一些計謀也有推理的成分。
觀眾: 我看過的香港推理小說,如鄭炳南先生、陳電鋸先生的作品都多有香港社會元素。你覺得這會是香港推理小說的特色嗎?
陳: 鄭炳南先生、陳電鋸先生的作品固然有不少歷史和社會元素,但香港也有不同類型的推理小說,如第五屆島田莊司推理小說奬的得獎者黑貓C,他的作品主角是香港人,但罪案卻在外地發生,已是跳出了香港的框架。所以說,香港推理小說也是很多元化的。
觀眾: 我很喜歡你的作品。請問未來你會透過出版社或其他機構,向學生推廣閱讀和寫作嗎?
陳: 過去我也曾應邀到一所學校給中五學生做演講,反應也很不錯。其實我覺得現時香港不乏有志寫作的年輕人,只是他們往往得不到家長的支持。但其實在發展前景方面,我覺得現在透過互聯網,香港作家的市場已不再局限於香港,只要你能在不同國家找到足夠讀者喜歡你的作品,便足以維持生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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