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暫別人間──汶川大地震回憶
這是來自汶川大地震極重災區什邡市郊農村的一個小故事：
地震前，這本來是個幸福的小康之家。一家三口，女兒上高中，家裏收拾得整齊清潔，有個種滿花草的小院。女兒成績很好，在洛水中學讀高中的「火箭班」，顧名思義，這個班上的學生都是些成績優異的孩子，是每個家庭未來的希望！
不幸在2008年5月12日降臨。當地震來襲時候，母親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女兒，中午才在家為父母做飯的女兒已經去學校讀書了，在地搖山動的時刻，女兒，她安全嗎？父親不是非常擔心，還說：沒事沒事，你看我們家的房子都沒有垮，孩子在樓上，有老師，會疏散他們，沒有問題的！母親自然不放心，每個母親的心情都是一樣，不親眼看到孩子的平安，這塊石頭又怎麼會落地呢？在大地還沒完全停止搖動之時，夫妻二人已拔腿向孩子的學校飛奔去了……
學校離家不遠，夫妻二人幾乎是第一時刻到達學校，眼前的情形讓他們絕望：整棟教學樓都徹底的坍塌了，幾層樓高的教學樓在地震的瞬間就消失了，留下的就是一堆廢墟，還有廢墟中無數哭喊或是已消逝的生命。
面對如此情景，出於父母的本能，他們失魂落魄、眼含熱淚苦苦呼喚女兒的名字，母親心底暗唸：「蒼天啊，為什麼要如此的殘忍？我的女兒才剛剛17歲，求你，求你，給我一個希望！」
眼前的情景着實令每個人心酸，廢墟中的孩子無數，有些半個身子還在外面，痛苦的呻吟，看到有人，立刻呼救：「阿姨、叔叔，我痛，救救我，救救我！」母親的腿被一個孩子抱住！蹲下身，詢問，叫甚麼名字，可知道女兒的下落？終於得知在三樓上課的女兒當時正在教室，苦苦呼喊之下，終於得到回應。
母親呼叫着女兒旳名字，廢墟下傳來女兒微弱的回應。這微弱的三聲回應後，就是沉寂，母親再沒有喚應她。昏過去了，肯定是昏過去了！母親自己安慰，還好，還能喊應……急得給父老鄉親跪下：「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救救孩子！」大家開始七手八腳的救人。可是沒有大型的機械，人的力量是多麼渺小，大家只能靠手，用手去抬、挖……
母親守着女兒，雖然不能再喊應，但是她心裏堅信，自己守在外面，女兒是能夠感應得到的，自己用手刨，雖然力量渺小，但是作為一個母親，她能做的也只是這些了。
這個時刻的母親不光是女兒一個人的母親，母愛的力量讓每個孩子都成了她關切的焦點：「快，那個廢墟中有聲音！」能夠喊應，一個男孩子的聲音，而且聽起來不像受傷。他說裏面很黑，估計有五、六個同學在一起。他渴，母親扔下水去，讓孩子們堅持下去！當孩子說害怕痛時，母親善意地欺騙他：「要堅持住，快了快了，馬上就救你出來了，很快就挖到了。來了好多人在救你們！」
母親累了，天黑了，下雨了，而女兒還沒有被挖出來。陸續有學生被挖了出來，但是，幾乎個個花季少年都只成了一具具冰冷的遺體。身體很難有完整的，原本光潔整齊漂亮的臉扭曲變形，頭髮和臉上全是水泥灰。守候在一旁的家長瘋了一樣撲上去看是不是自己的孩子。那種悲愴，在場人無不傷痛若絕。整個洛水中學，在5月12號的晚上，在大雨的夜裏，一直被悲愴與哭聲籠罩着……
13號凌晨4點過後，女兒終於被挖出來了。不過，她已經失去了往日的生氣，不過才十幾個小時，那個乖巧、懂事的美麗女孩子就躺在那裏，成了一具冰涼的遺體。她不會笑，不會哭，不會再對自己撒嬌，不會再喊媽媽。不能相信，不願相信，對着這張扭曲的面孔，她不能接受，不願接受！不是的，不是的！這個不是我的女兒，不是我的女兒……
雖然已經做了一點心理準備，但當現實真的來臨時，原來根本無法面對！嚎啕大哭，淚水和着雨水，落在這個雨夜。這樣的一個雨夜，注定要在全國人的心中刻下深深的烙印。直到看到女兒的衣服，她身上的那條褲子，褲子上的那個小熊，這是女兒喜歡的，在什邡買的，走的時候她就穿着這條特別的小熊褲子，快樂的跟父母說着「再見」。再見，再見，誰知這聲「再見」竟然就是一家人的永別！
母親將孩子擁入懷中，撫摸着她已經冰冷扭曲的臉，那張已經變成紫色的臉，撫摸着她手臂上的點點青紫，竭力為她整理好頭髮，女兒愛整潔。回家，拿來她的衣服，不忘拿一張毛巾，將她身上擦亁淨，讓她乾淨的去另一個世界，天堂裏的天使都是乾淨漂亮的，背後有一對白色的翅膀……
而在用毛巾擦她那張臉時，母親再也忍不住絕望的嚎啕，淚水洶湧，那聲音，讓在場的每個人都動容不已……
孩子掩埋了，在5月15日那天，和她那107個同學，在圍山路的山坡上。女兒如今只剩下一個冰冷的磚頭，上面一個冷冷的號碼：9。
回到家，屋子沒有倒，只是裂了，瓦掉了。本來幸福美滿的家，因為失去了孩子，已失去了所有的歡樂。進了寢室，床頭櫃上擺着一個娃娃，那是一男一女相擁而站，幸福的樣子讓人羨慕！這是出事的前一天，母親節，女兒送給母親的禮物，記得她當時還說：「媽媽，你看，這個是你，這個是爸爸！希望你們永遠這麼好，白頭到老！」旁邊還放着女兒在婦女節時送的一副耳環，還記得她說：「媽媽，等我長大工作賺錢了，我給你買更好的！」
蒼天啊！為什麼你要如此殘忍，讓一個母親剛剛享受了5月的溫馨，就在一瞬間讓她失去了母愛的權利？在康乃馨的芬芳才開始綻放時，就用鮮血將它浸濕。用鮮血浸泡的康乃馨，那將是一個母親永遠的傷痛，直到她離開人世，這樣的傷痛都不會消逝。
如今，娃娃還是靜靜的放在床頭，耳環也躺在那裏，但是，那個乖巧的女孩子呢？她靜靜的躺在離家不遠的山坡，那裏陰冷、潮濕，沒有鮮花、沒有家、沒有媽媽最溫暖的懷抱……
母親對好心前來探望的親友們說：「救援人員送來了很多東西，吃的，用的都有！但是我們不缺，我們家除了缺孩子，甚麼都不缺。把東西留給那些需要的人吧！感謝那些志願者，素不相識的人來我家安慰我，給我做心理輔導，還給我送錢，但是我不需要錢，失去了孩子，我還要那麼多錢來做甚麼呢？以前那麼辛苦，就是為了孩子的明天。我女兒讀大學的錢我都給她準備好了，但現在，她用不上了。我謝謝這些好心人的關心，他們經常給我打電話，讓我自己想開些，以便走出困境。我正在努力開解自己，就當孩子出遠門了，去讀書了，暫時不能回來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
在劫難中成長
這是北川中學高三級劉瑤同學經歷汶川大地震的回憶：
一場歷史罕見的自然災害，摧毀了我的家，毁了我們幸福安康的夢。本是山清水秀、魚肥禾香的北川，在頃刻間化為烏有，我們失去了壯麗青翠的山川，失去了溫暖清馨的家園。而在這個萬分痛苦的時刻，有那麼多的志願者，穿梭在餘震纍纍的廢墟中，我們想的是能救一個就是一個，然而我們的力量太小，杯水車薪，九牛一毛……
有人說生命真的很神奇：母親精心孕育，十個月後，生命就誕生了；那一刻，是幸福，是甜蜜。生命的過程是一條漫長的路，好不容易走過了幾個、幾十個春秋，卻在災難發生那一瞬間，一切都結束了。只知道，從此，我們失去了一切，只感受到我的心在那一瞬間變得很涼、很涼。
還記得5月12日的下午，上課鈴響後，我們依舊像以往一樣三個一群、五個一隊結伴進教室，那節課是美術課。在多媒體教室，好朋友玉鳳站在樓上和我打招呼，笑得好美、好甜。我開玩笑地跟她說：「我站在這裏給我們班作招牌，讓你們一看就知道要在這裏上課。」
上了樓，走進教室，她就坐在我身後的位置。
唐老師，我四年級的美術老師，依舊照常給我們介紹古代藝術（後悔，以前我們從來不會認真上他的課）。玉鳳性格開朗，有點驕傲，上課時，卻講起了笑話。幾個平時愛安靜的小男生坐在窗邊，我和她上這節課時卻出奇地不守規矩。平時，我們因為個子不高，都坐第一排。那一天，我卻坐在倒數第三排，我這個以前的乖乖女，這節課也在幹自己的事，並沒有專心聽老師講課。
十分鐘後，我們正為看到一些古代的經典藝術作品而激動。世界在那一瞬忽然開始震動，同學們初時似乎還很驚奇，「呀，地震了！」整楝樓忽然劇烈震動，樓頂的電扇似乎要掉下來了。我在那一瞬，甚麼都沒來得及想，就拉了同桌鑽進了書桌下面，我們緊緊抱在一起，大聲叫喊，頓時一片驚慌。
幾十秒後，一切似乎又恢復寧靜。我幸運地沒有受傷。但在這之前，曾聽到一陣陣隆隆之聲，樓頂塌下來了，將我們埋在下面。
可幸的是：在老師及救援人員的幫助下，我們不久就被救了出來。那時，我才開始意識到，我因為這次災難失去了很多同學和朋友；我在那一課中一下子長大了好多。
我明白，我是幸運的一個，因為我還活着。我未來的路還很長。我必須學會堅強，要堅強地活下去。我的生命之路還要繼續，因為我還有夢想，還有未來。
致我最敬愛的老師代偉中：
5月12日下午，我校五層高樓在地震中倒塌了，正在上課的1,000多名師生全部被埋在廢墟中。在這慘劇中，本來有機會逃生的你，卻留了下來。你用你的身體，將一位女學生掩在你身下。她活下來了，而你卻獻出了自己的生命！人生的30秒，你在生與死的邊緣上，毅然選擇了死，我知道，你的精神，你的犧牲，你對學生的愛會一直支持着我們走向未來的人生路。
記得高二的我是那麼任性，那麼叛逆。是你在我對生活充滿絕望的時刻救了我！在我的心中你不單是老師，還是父親！一個偉大的父親！可是，我這個父親，如今卻走了！當我聽到你已犧牲的時候，我哭了！我知道，我失去了你，也失去了對你報答的機會。
每個人的一生，都有許多選擇。可是，為什麼在那一秒你卻選擇了死？為什麼你捨得扔下這麼多親人、朋友、學生？為什麼你總是為學生付出那麼多，可是自己卻得到那麼少？
我知道，這一切都源自你內心那顆充滿着愛的心，因為你的心告訴你該這麼做！所以你做了這個選擇！
我曾經是那麼的厭學，可是在你心裏，我一直是你最關心的學生之一，你一直都希望我們考上好大學！
此刻，我想對你說：「代老師，我一定會努力考上好大學的！一定不會讓你失望，我一定會讓你微笑着離開！」
我會永遠記着你的話：只要用心，就可以做到。老師，我感到我們的心永遠會在一起。
親愛的老師，你一路好走！
原載於《走出困境》，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