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心石下──吳靄儀從政十八年回望

「做議員時,我討厭在鏡頭前哭泣,認為絕無此需要。但寫書時,可以把感受很深的事情寫出來。此書與我在鏡頭前的表現,或許有點分別。」

編按:立法會前議員吳靄儀今年出版首部回憶錄《拱心石下──從政十八年回望》, 以旁觀者的身份自述從政經歷。她早前在書展分享從政心得,由著名導演許鞍華及編輯劉偉成主持,三人交鋒精彩,內容引人深省,當日分享重點如下:

吳:吳靄儀;許:許鞍華;劉:劉偉成


劉:為何會於2018年出這本320頁的作品?

吳:2012年離開立法會時覺得「甩難」,但後來與年輕人在電台對談,發現他們對發生很久的事甚感興趣,而且不少人對近年發生的事情記憶模糊,甚至遭受歪曲,於是想趁還記得、未有腦退化時盡快將記憶留下。

鏡頭前 文筆下 略不同

當時與許鞍華討論,應該以英文還是中文寫此書?許鞍華認為要以英文寫,原因是香港故事是世界的故事,是全世界歷史都沒有的,但我最後寫了中文。這個首先是香港人的故事,要香港人自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能事情發生時大家都在忙所以沒留心,但如今事情過後,應知道事情是如何發生的。不少事情看來很枯燥,但當事人有許多唏噓。

以雨傘運動為例,似乎一無所得,很多挫敗,但其實在過去的日子,我們也經歷過一次又一次挫敗。要留在這裡守護香港,做自己認為對的事,實在不容易。

做議員時,我討厭在鏡頭前哭泣,認為絕無此需要。但寫書時,可以把感受很深的事情寫出來。此書與我在鏡頭前的表現,或許有點分別。

劉:分享一下,此書有個行動代號──「頂心杉」。其中一個「頂心」位是內容,十多萬字全是手寫,每隻字都很工整;既有文學性,也有法律文件,實在難以定義其文類。最後定義為「歷史散文」,但其實也不太清楚是什麼東西。此書的內容,成書後與想像中是否一致?

吳:這本書有不同環節。第二章〈往從政之路〉,寫得平鋪直敘。交代自己為何成為議員:一個在香港長大但對政治沒有太大興趣的人,因為中英談判、香港前途問題,開始牽涉在政治之事當中。

不少事情實在恍如隔世。有記者訪問我時驚訝地問:「你們真的曾和港督共膳?」我心想:「很出奇嗎?」回想起來,當時港英管治手段與今天的特區政府實在有天淵之別,真的是兩個不同世界。

吳靄儀:「我們收集了當時的資料,如果廿三條再重來,所有資料依舊存在。」
吳靄儀:「我們收集了當時的資料,如果廿三條再重來,所有資料依舊存在。」

最動人的篇章

另一部分談到廿三條立法。說來奇怪,〈往從政之路〉談及18年的事,我用六、七頁就寫完;但廿三條立法只是一年多的事,居然佔了全書許多篇幅。

廿三條有不少法律概念,變得一時與法律政治有關,一時在說故事,寫下來才發覺廿三條的故事是充滿激情。開始時便覺得立此惡法很有問題,香港不同界別如傳媒圈子、宗教界、法律界也擔心,但是要解釋如此複雜的事很難。最後十個律師聯合起來成立「廿三條關注組」,商議後決定印刷七色彩虹小冊子解釋「七宗罪」。法律界人士一向古板,我在鏡頭前也不會有那麼多行動,因為選民會覺得沒有面子。如今大狀要寫單張,還要在街頭派發,不少人覺得不可思議。

當時大家都很緊張,加上2003年正值沙士,更添緊張氣氛。我們知道只需要大多數贊成就可以通過廿三條立法,實在沒有希望,但依然決定死做。誰料忽然間到了七一大遊行,世界變了樣,田北俊吃不消,董建華也要被逼押後。

當時沒有人知道有多少人會遊行,民陣也不懂發動群眾,但最後很多人自動自覺參與,尤其從沒遊行的中產。這要多謝葉劉淑儀,因為她態度惡劣,激發不少人去遊行,結果人頭湧湧,成街成巷都是市民,相信大家沒有預料過這個場面。

結果,令本來很枯燥的這章法律篇,成了香港最動人的章節。

我們收集了當時的資料,如果廿三條再重來,所有資料依舊存在。在此多謝編輯容忍,容許保留所有資料,令這章最難寫的篇章成了全書的骨幹。希望大家閱讀時,看是否同意我的看法。

(許鞍華憶述吳靄儀拒絕「玩新生」的大學逸事)

吳:許鞍華剛才提到大學時代的事,我一直認為不應該侮辱別人,你可以批評別人,但不可以侮辱別人,從政亦然,所以我認為人身攻擊是不對的。就算那人行為不對,你可以指出,但不可以侮辱對方。如果對方做得對就要接受,如果做得不對就告知他為何錯,他可以反駁你,互相思辨。

(劉偉成笑言吳靄儀堅持加詳細註腳,令排版出現困難,如同頁註腳比正文長)

吳:要向大家解釋,為何一本說故事的書會有這麼多註腳。我希望這本書有用,如通識老師要知道事件的來龍去脈,可以按圖索驥找出處。此外,一些枝節故事、小故事,不可以在內文寫,只能夠在註腳解釋。希望讀者看完主體故事,也可以閱讀到註腳的小故事。

左起為劉偉成、吳靄儀、許鞍華
左起為劉偉成、吳靄儀、許鞍華

希望給予年輕人更多支持

台下聽眾:當對家的勢力愈來愈強,壓迫愈來愈大,我們需要什麼鼓勵?未來可以向什麼方向走?

吳:寫這本書,也是想回答這個問題。議員表面風光,回想反對廿三條成功真的很興奮、快樂。但認真檢討的話,這18年來,每一年、每一月,我們都是苦多樂少,淒涼時間遠多快樂時間、失敗時間多於成功時間,在廿三條戰役中,我們本來是沒有什麼希望的,不樂觀的。只是在所有情況下,我們都不肯放棄。

有兩個原因。一,香港是屬於我們的,我們有守護之情,有所承擔。當你願意承擔,就不會問是艱難還是容易?不會問是樂少抑或苦多?而是繼續去做。二,有志同道合的朋友,這遠勝於孤軍作戰。我在法律界年資不深,但有些大律師時時幫我,令我很感動。二者合起來,使我們可以堅持。

說起移民,當年中英談判有好多港人都惆悵應該走或留,留的被罵作「過度樂觀,推人去死」,走的被罵作「背叛香港」,社會同樣有撕裂,不是什麼新鮮事。

近年大家常說「法治已死」,好像以前法治得心應手,去到法庭大叫「公義、和平、自由、人權」就可以得到法庭認同似的,事實並非如此。有些案件法庭裁決後,我們甚至不想回去法庭,受到的委屈是來自法庭。在法庭爭取心目中的公義從來都是艱難之事。

但我相信,江山代代有才人,新一代的年輕人心態比我們更好,香港是新一代人唯一的家,決心比我們大,磨難比我們深,希望社會給予年輕人更多支持。

劉:可否用一句話總結整本書,或者十八年的從政生涯?

吳:你的責任,你要做到最好。

書名:拱心石下 ── 從政十八年

作者:吳靄儀

出版社:啟思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8年7月

吳靄儀簡介

美國波士頓大學哲學博士,後於劍橋大學法律系攻讀法律。曾任《明報》督印人,1995-2012年任立法局及立法會議員達十八年,現為香港執業大律師。

本社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