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朋友邀請到南非一遊,不假思索便結伴同行;想不到跟大自然如此親和的短暫接觸,以及離開人類中心的思維框架,身心可以是這樣暢快的。
對於「天生自由」的概念,從小時候看過的電影《獅子與我》開始,別說其時對大自然的感受主要是來自夏天戲泳的沙灘,對自由的概念更是模糊,但Born Free的主題曲卻已經是童年記憶中最壯闊的經驗之一。其後只到過純是為遊客營造的新加坡夜探Safari,是那種走出驅車夜行也不怕危險的夜森林,只是老遠地下望深穴裏的三數獅子,但此行到南非離約翰內斯堡約個半小時車程的皮拉尼斯堡國家公園(Pilanesberg),是第一次向高俏可人的長頸鹿打招待,跟犀牛碰個正面,還有親眼看見了獅子的脆弱和憂傷。
生機處處
南非自然是生機處處,但大自然的非道德性情,孕育得快,消滅也凶。在住處的地板上赫見一隻跳躍不斷的草蟋蟀,我把拖鞋放在牠的上面,看牠有沒有力氣把障礙舉走,才移開便見牠反着肚動也不動地死掉了。那是一個風涼的晚上,我帶點內疚地慨嘆生命如斯,翌日早上便發現草蟀的身體已經亁透,只剩下了空殼和幾隻折着的長腳,一切隨風。《少年Pi的奇幻漂流》中的海島真的存在?它應該在南非印度洋的某處……皮拉尼斯斯堡國家野生公園面積之大,使南非人引以自豪的動物五強:犀牛、河馬、長頸鹿、獅子與大象弱肉強食,亦同時享受天生的自由。我們坐着由持有大學田野導遊學位者的車在田野裏漫遊,炎熱的天氣和刺眼的陽光使天生自由者顯得被動與消極。牠們懶洋洋地匿於草叢樹蔭下,偶爾因為有同是雄性的同類來「踩場」,才爬起來驅趕,繼而撒一把尿,叫吼一下以宣示自己的地盤,人類其實也沒有兩樣。五強中以長頸鹿最氣宇軒昂,牠們走起路來風度翩翩,吃起矮樹上的枝幹來也甚有儀態,幾乎不曾看見牠們沮喪的一面,相反,老獅子王的表現最令人不忍。
田野導遊不易為,黎明即起,讓觀者能在清涼裏看見更多天生自由的物種。我的導遊哉絲手搖強力的射燈,照向她至為熟悉的動物活動區。我在強光中見到和聽到獅子吼。那是一隻獅子王,牠向着遠處跑了一段,站着忿怨地狂吼了幾下。「牠年紀大了,母獅都嫌棄牠,轉而迎接將要取代牠的年輕王子。」光線下牠頹然跪下,大勢已去,只能接受自然的命運。
對於哉絲來說,每一隻她熟悉的動物都有名字和性格,誰最固執誰最隨和她都清楚,而相同處便只有天生愛自由的這一點,因而說牠們都不好惹。人的自由最有條件;我們的物種構造如朱迪斯.巴特勒(Judith Butler)說,早已是「自然人化」了。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doctyp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