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情趣是逼出來的,例如重看舊相片。
回味舊相 趣味盎然
照片本是為了記錄,可供重看和回味。以前一張舊照,可以是一本小説的主線,或是一部電影的引子,韻味無窮,好些感動人心的情節,都從一張相片開始。時移世易,在人工智慧年代,照相輕而易舉,圖像唾手可得,而且數量驚人,每人的手機和電腦裏都存有無數相片,但是偶爾會拿出來細細品味的,也許並不多。
我也不例外。
疫情肆虐,與外遊絕緣,只能坐困香城。對於不安於室,總想往外走的香港人,確是一籌莫展,繼而衍生出無處不到,人潮如鯽的本地遊。我怕擠又怕熱,動力不大。那晚鬱悶之下,心血來潮,細細翻看電腦中的旅遊舊照,再追溯一下相片後的故事,倒是令人聯想翩翩,神馳千里,別有一番情趣。
紹興東湖 天下第一
照片中令我魂牽夢縈的,就是我的第二故鄉──紹興。
江南水鄉中,我獨愛紹興。「古城小橋多,人家盡枕河」,只要來到紹興,好好的住上幾天,就明白何謂「沒有圍牆的歷史博物館」。不知何故,大多數人遊紹興,只是一天而已,早來晚歸,旅遊團更是如此安排。所以最有名氣的魯迅故居和蘭亭景區,常常人滿為患。魯迅故居的圍牆上掛有一個訪客人數顯示器,我曾見過高峰時竟顯示出内有2000多人。如此場面,到令我想起了少林寺內的練功房,長期踩踏下,地上居然出現了凹凸不一的低坑,堪稱奇跡。
旅遊就是這樣,愈是大名鼎鼎、趨之若鶩的地方,未必有真趣,例如去羅浮宮,不一定要擠着去看Monalisa,去台北故宮亦不需奮力踮腳,一瞥那「肥膩」的東坡肉形石。如果能查些資料,暫不從眾,尋幽探秘,有緣的話,或許能找到另一片淨土。這裏我想介紹的,就是距離紹興古城東約6公里,依伴着箬簣山,號稱「天下第一盆景」的東湖。
東湖水面面積不大,只有8.13萬平方米,陸地面積更少,但以崖壁、岩洞、石橋、湖面巧妙結合而著稱。東湖所在地原是一座青石山,自漢朝起,石工相繼在此鑿山開石,為紹興的一座石料場。歷經千百年的開採,遂成形成峭壁、深潭、石嶂、石洞、孤峰等鬼斧神工般的殘山景觀。清末陶淵明後人陶濬宣在此,依照《桃花源記》的意境建設園林,築堤百丈為界,堤外為河,堤內藏湖,因湖在紹興城東,故名東湖。陶濬宣不僅植樹築堤修橋建亭,還在東部立學堂,在中部造別業,形成東湖園林面貌。
暢遊東湖 人在畫中
我們來的時候正是清明時節,剛下了一場春雨,微有涼意,和風習習。當天遊人甚少,我們穿過一大片竹林,沿着青石板路走進東湖入口的石拱門,踏上一座拱形石橋,放眼東望,一汪翠碧的湖水依山而繞,真是一幅「橋如虹,水如空,幾葉輕舟煙雨中」的山水畫。
沿着湖邊的長堤走到盡頭,一排排烏篷船依次排在小碼頭處。由於遊客不多,頭戴烏氈帽的艄公甚是悠閒,有的閒聊,有的打盹,有的則索性獨自在湖上蕩漾。烏篷船小巧玲瓏,形狀如梭,艄公坐在船尾,兩手搖着一側的槳,兩腳同時推動着另一側槳,手足並用,靈活輕鬆,仰望青山綠水,自得其樂。遠遠看去,真是「船在水上漂,人在鏡中游」。
水聲潺潺,槳聲汩汩,我們的烏篷船輕輕蕩入著名的「陶公洞」。入口處僅容一艘小舟通行,入洞後卻是另有洞天,但見四方懸崖峭壁,洞頂的水珠不時滴落,敲擊在水面,濺起一抹水花,響起悅耳叮噹的琴韻。我們在洞底仰望天空,四周就是高聳入雲的崖壁,猶如坐井觀天。郭沫若當年遊覽陶公洞後,揮毫詠頌,「碧責東湖,鑿自人工。壁立千尺,路隘難通。大舟入洞,坐井觀空。勿謂湖小,天在其中」,現場所見,所言不虛。
船兒駛出洞口,在崖壁下飄蕩。其實站在湖堤觀望,崖壁並不太高,但如果身處崖壁之下,湖水之上,稍加想像,真有「縱一葦之所如,淩萬頃之茫然」的氣勢。如此情景,倒令筆者想起台北故宮所藏,金代畫家武元直的《赤壁圖》之構圖和意境。此時此刻,喜歡拍照的人有福了,用上廣角鏡頭,想像和現實相結合,快門開動,留下了好些美好回憶。東湖當然沒有赤壁賦中的宏觀和氣派,但如果趁着夜色往此一遊,明月當空,心凝形釋,物我兩忘,有緣者該有進入中國古畫世界的神秘體驗。
坐在船上,仰望崖壁,倒是讓人想起南朝人吳均的《與宋元思書》:「夾岸高山,皆生寒樹,負勢競上,互相軒邈,爭高直指,千百成峯。」現場所見,略加想像,確是如此。遊蕩其中,確有「鳶飛戾天者,望峯息心;經綸世務者,窺谷忘返」的體悟,俗念盡消,令渾濁的心暫時回歸澄靜。
陳從周先生寫道:「東湖與其說它是湖,不如叫它做水石大盆景。因為說湖太誇張了,說山亦太覺孤單了。而洞壑深淵,陰翳蔽日,潭水生寒,驚險未敢轉身。遊者於廊軒之前,靜觀得之,東湖所以獨步天下者正在此。」東湖的確是個縮龍成寸,小中見大的山水盆景。
〈夢迴紹興東湖〉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