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維加斯近日的槍擊事件,兇手的動機至今未明。不過,不管是甚麼動機,一個犯了如此瀰天大罪的人,理應殺無赦,這個他也知道,因此,他不單止殺了人,還殺了自己。
明知必死無疑,比起他殺人的動機,他殺自己的動機,更令人不解。求生是本能,連本能都失去的人,他的心智就不可能正常運作。人的心智,到底因何會扭曲到這個地步,這個實在應該好好探討。重溫楊朱的思想,也許可以提供一個思考方向。
拔一毛以利天下
楊朱是誰?戰國時期的大思想家,與墨翟齊名。「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人,不歸於楊,即歸墨。」他與墨翟都被孟子咬牙切齒的批評為禽獸,理由是:楊朱主張「為我」,墨翟主張「兼愛」,一個是無君,一個是無父,無君無父,就是禽獸。人身攻擊,語言暴力,原來古已有之,連大聖人都不能免疫。
孟子狠批楊朱「拔一毛以利天下,不為也」,其實,楊朱整句話是這樣說的:「古之人損一毫利天下,不與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他固然不肯因為有利於天下而拔一毛,但即使你把整個天下都給了他,他也是不要的。不損己利人,也不損人利己,大家都自求多福,不走極端,不就天下太平了嗎!
雖然是斷章取義,但孟子也真的點出了楊朱政治理論的核心所在:無君。無君的基礎是:個人的權利和尊嚴,是神聖不可侵犯的。若人民不肯隨便被拔一毛的話,蓄意拔毛的統治者就不能揮舞「利天下」的大旗,哄引民眾犧牲個人權利:起初是微不足道的一毛,不反抗的話,一毛一毛又一毛的,不覺間,整塊皮就犧牲了,再繼續下去,一隻手、一隻腳‥‥..甚至犧牲整個生命,也是順理成章的事了。到頭來,毛被拔了,不知道是否真的能「利天下」,但肯定有利於拔毛的統治者。
最好的稅制,是盡量拔最多的鵝毛
有人說,抽稅如同拔鵝毛,最好的稅制,是盡量拔最多的鵝毛,而讓鵝少叫。楊朱的一毛不拔,只是為了提醒當時的人,要愛惜生命,好好保護自己的權利,不要被動人的政治口號所迷惑,以免誤入歧途。
「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楊子之所立也。」楊朱所處的戰國時代,諸侯混戰,眼見生靈塗炭,因此主張貴己、重生;高抬生命的價值,不為外物所累,當然也不會為國君、為政治口號而犧牲寶貴的性命。這樣的主張,當然得不到統治者的歡心,他也贏不了聖人的光環。歷史是勝利者寫的,自從漢朝獨尊儒術之後,楊朱與墨翟的學說,就難逃式微的命運。哲學思想百花齊放的好日子,就這樣過去了。雖然還有《道德經》「名與利孰親,身與貨孰多」的警語,提醒世人生命比名利更重要,但怎及楊朱的「拔一毛以易天下,不為也」那樣的形象鮮明,振聾發聵。
就像預知了自己學說的命運似的,這位名滿天下的大思想家,就曾經在一條岔路上哭了起來。「楊子見逵路而哭之,為其可以南可以北」,南與北,西與東,看似路很多,有很多可以選擇,但你卻只能選一條,一旦選了,再回頭已是百年身,此後的種種際遇,再也無從選擇。小至個人,大至國家民族,走到岔路時,也只能作一個吉凶難料的選擇。愈多選擇,就愈令人困惑;愈多自由,就愈令人焦慮;戰國時代,百家爭鳴,國家民族不知何去何從,臨歧路,楊子又焉能不哭。
再看我們這個時代,各種思想就如超市貨品,任君選擇。孟子時代的顯學是楊朱與墨翟之學,現時的顯學則是表現自己。「成名要趁早」,虛擬網絡上有網紅,現實生活中有媒體舉辦的各種才藝比賽,參加者都只求一夜成名,享受萬眾的注目。自戀成了時代風潮,為求成名,不管付的是甚麼代價,也不管成的是好名、惡名,總之就是要成名。國內的網紅鼻祖芙蓉姐姐,不就是以丑角上位的嗎!
拉斯維加斯槍手的犯案動機,至今依然是個謎,這個豪賭客,最終把自己的性命也賠了,做了一件損人不利己的事。不過,如此冷酷、如此周密的部署,當真是不利己嗎?定還是抱着「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英雄心態,要幹一件歷史留名的事,即使留的是惡名。總之,不能留芳千古,也要遺臭萬年,惡名也是名。
在這個自戀得發高燒的年代,是否也應該讀一讀楊朱的「拔一毛以易天下,不為也」來降降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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