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們首次在香港看到兩種截然不同的法律制度產生的衝突。如果處理不當，很有可能觸發憲政危機，動搖一國兩制的基礎。這種法律制度的衝突遲早會發生。一國兩制就像是在一個圓孔裏釘上一個方形的釘子──一個共產國家裏的自由社會。這一制度在初期運作良好，中國希望向世界展示她對香港的不干預態度，並以此作為統一台灣的模式。戰戰兢兢的香港人接受了這種做法，並認為這是香港回歸後保持原來生活方式的唯一途徑。
鄧小平預見中國富強 提早實現
一國兩制的設計師、已故的鄧小平曾設想，50年不變的承諾，將為中國內地爭取到足夠的時間，變得像香港一樣繁榮富足。然後，一國兩制將被真正的統一所取代。但中國實現現代化並不需要50年。香港回歸後的短短20年內，中國的經濟已成為僅次於美國的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中國創造的全球影響力是鄧小平在設計一國兩制時想像不到的。
但是，隨着中國對自己的全球地位愈來愈自信，香港人要求民主的呼聲也愈來愈大，雙方開始以截然不同的眼光看待一國兩制。香港人認為《基本法》，即我們的「小憲法」，是防止內地干預的緩衝。很多人預期，在五十年不變的情況下，除了經濟開放外，內地也會在政治上開放，使之更接近香港。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鄧小平的意圖，但我們都知道，這並沒有發生。今天，香港人認為中國內地在習近平主席領導下，變得更加專制。然而，中央政府並不認為《基本法》是對共產黨統治的緩衝，《基本法》是根據憲法制定的。過去，中國政府並沒有用言語或行動來強調這一點，因為擔心這樣做會令香港和國際社會不安。
自信增強 北京不再韜光養晦
不過，中國在習近平領導下已開始展現新的自信，她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維護中國對香港的主權，以對抗香港日益高漲對祖國的敵意。這種敵意在香港年輕人中尤為明顯，其中許多人甚至主張香港獨立。中國在香港問題上，已不像從前那樣謹小微慎關注國際社會的反應了。
有關的證據包括全國人大常委會對《基本法》的解釋，使本港法院別無選擇，唯有取消六名宣誓不當反對派議員的資格。此前，人大常委會亦斷然提出了一個要麽接受，要麽拒絕的政改框架，反對派拒絕了這一框架，認為這是北京篩選行政長官候選人的「假普選」。
一地兩檢爭議 凸顯兩種法制衝突
如今，人大常委會又作出另一項頗具爭議的決定，這次甚至沒有對《基本法》作出解釋，就是在高鐵西九龍總站實行一地兩檢符合香港「小憲法」，即使《基本法》第十八條明言全國性法律不在香港特別行政區實施。單靠一項決定，怎能使違反《基本法》的事情具有法律地位？內地官員堅持人大常委會的決定在法律上是合理的，因為我們必須從內地的憲法角度看，而不是從香港《普通法》的角度來看。
正是這種理由把香港推入了危險的法律旋渦。香港的最高法權是什麽？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還是香港的《普通法》制度？當然，內地官員堅持認為中國憲法是最終的權威，但大部分香港法律專家，包括大律師公會，都把人大常委會的行動比作「人治」。
香港將如何走目前所處危險的法律旋渦？沒有人知道，但我們必須面對現實，造價840億港元的高鐵將於今年年底通車。香港和廣東省已經簽署了鐵路營運協議。人大常委會已經決定，在高鐵西九總站派駐內地官員，實行符合《基本法》的內地法規。
立會料通過法案 司法覆核勢掀風暴
一地兩檢「三步走」的最後一步，即通過本地立法實施，即將在立法會進行表決。在六名反對派議員被取消資格後，法案獲得通過將是必然的結論。幾乎肯定會有人提出司法覆核，這將令本地法院陷入政治風暴。
我們的法官將處於一個兩難的局面。有強力的法律理據認為，人大常委批准一地兩檢的決定，並非根據任何《基本法》條文作出，且事實上違反了第十八條。不過，也可以說，根據香港法例，這項決定是合憲的，因為人大常委會是中國憲法的最終權威，而《基本法》則是根據中國憲法制定。
如果本地法院根據《普通法》作出裁決，一地兩檢很可能被判違憲。那將是對北京的一記耳光。人大常委會將不得不以解釋《基本法》來還擊，這不是大家想要的結果，連北京方面也不希望看到。但如果本地法院裁定人大常委會的決定在香港有法律效力，很多人將不僅對《基本法》失去信心，也會對一國兩制失去信心。
除了人大常委會的決定外，我看不到有一個法律方案可以令很多對一國兩制已經失去信心的香港人滿意，而北京對《基本法》的解釋，將被視為進一步削弱香港的高度自治。
表面上看，爭議是法律的常態，但其核心是政治。對於反對派來說，藉香港「大陸化」的指控來鞏固其基本盤，是一個完美的辦法。反對派堅稱他們反對的是人大常委會對一地兩檢所作的決定，而不是高鐵本身。反對派強調必須另找一個符合《基本法》的解決方案。
然而，事實上並沒有其他法律解決方案，只有政治解決的辦法，即接受人大常委會稱其對一地兩檢的決定符合《基本法》這一說法。如果我們不能做到這一點，也許基本法委員會副主任梁愛詩提出炸毀造價840億港元的高鐵總站，並把那片土地用作建造房屋的建議，會是一個好主意。
原刊於《信報》EJ Insight，本社獲作者授權翻譯刊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