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的回憶

當今社會科技發達,電子書流行,手握書本的機會愈來愈少,反而想起過去閱讀紙本書的樂趣。

當今社會,紙媒介逐漸衰落,網絡媒介日趨普遍,現代年輕人手握書本的機會愈來愈少。很多人認為電子書取代紙質書的大趨勢不可逆轉;不過,紙質書雖然慢慢沒落,但是電子書會否興盛,卻是另一個問題。現在差不多每個人都有一部手機,而每一部手機即是一部電腦。網絡媒體本質上,不利於長篇大論的敍述;加上網絡資訊實在太多,年輕人把弄手機,可能祇會閱讀一兩篇精簡的文章,要完全吸收也不切實際。要他們逐頁逐頁地去「閱讀」一本數以百頁計的電子書,也是難以想像的;因此,我對電子書的發展前景也不樂觀。

在我讀中小學的年代(上世紀六十年代),麗的(後來的亞視)及TVB才開台不久。除了聽電台的足球評述外,讀書幾乎是唯一的樂趣,也是最大的樂趣。記憶中,我在小四及小五已經讀了《西遊記》和《三國演義》;《紅樓夢》是在大學三年級的時候讀的。至於《金瓶梅》,至今未全讀,只在一些雜誌期刊讀了些簡篇零章。進入初中後,接觸到著名學者作者如梁啟超、胡適、魯迅及陳獨秀等人,談他們的讀書心得,哪些是必讀書,以及讀書的方法等等。印象最為深刻的一篇,是魯迅談讀書的文章。大意是說讀書最好少讀中國書,盡量多讀外國書。讀中國書令人頹唐,不思作為;而讀外國書則令人振奮,準備在世間上作一番事業。這是魯迅對中國文化的cynicism(犬儒主義)。後來我雖然不曾受到他的cynicism影響,但是對我後來讀書的方向,卻有重大的影響。總的來說,至今為止,我讀英文書多於中文書。從中四開始,我就開始讀西方的名著,其中一本就是《羅素自傳》(The Autobiography of Bertrand Russell)精裝本共有三冊,在六十年代末期,每冊15元左右,當時我的零用錢不過是每月20元而已。而在中五及中六,受到當時台灣的著名學者殷海光的影響,開始閱讀F.Hayek的中文翻譯論述,以及二十世紀最偉大科學的哲學家之一Karl Popper(波柏爾或波普)的原著《開放社會及其敵人》(Open Societies and Its Enemies)。

讀書要精讀不要略讀

有些學者認為讀書有精讀及略讀之分,我認為現代人時間有限,資訊泛濫、精讀要多讀幾次,實是只是說說而已;大量的書籍,祇是讀一次而已,不過,青少年時期,記憶力強,讀一次已歷久不忘了。以我為例,很多記憶中,胡適及魯迅的論述片片段段,都是在初中閱讀後的痕跡。

我讀得最多次數的一本書,就是Karl Popper的《The Open Society and Its Enemies》。我中六時讀了一次,第二次是大三時讀的,後來在寫碩士論文《波柏爾的知識論》時,再讀了這本名著一次。這本書對我的影響巨大,奠定了我的基本人生價值、社會發展史觀及科學方法觀等等。後來,我讀了不少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毛澤東、Dependence theory,World System,以及 Western Marxism的原著,但是,萬轉千旋之後,我的基本價值取向,都是以自由主義為基礎的,例如肯定人性尊嚴、個體自由、權力需要監察、理性主義、良知的普遍性等等。

Karl Popper的《The Open Society and Its Enemies》是筆者讀得最多次數的一本書,看了三次,奠定了筆者的人生價值、社會發展史觀及科學方法觀等。(網絡圖片)
Karl Popper的《The Open Society and Its Enemies》是筆者讀得最多次數的一本書,看了三次,奠定了筆者的人生價值、社會發展史觀及科學方法觀等。(網絡圖片)

現代的學者,把整本書讀完的機會愈來愈少,因為撰寫學術論文,根本不需要讀完整本書籍,他們祇是抽取若干篇章來讀而已;其次,他們要參考的,大多數是學術期刊的文章,厚重的書籍變得不重要了。再者,學術界分工日專,現代學者們合作出版的機會愈來愈多,每位只寫一篇大文章的細小部分,需要閱讀整本書籍的機會更少了。

不過,我自己從大學時代開始,就保持了一種習慣:一旦有意閱讀一本自己有興趣的書,就一定要把它整本讀完。我曾經看到台灣著名作家李敖說過,一本書不必每次都要讀完,因為一個壞雞蛋,不必整隻吃完就知道是壞的。問題是,書不是雞蛋。寫一本書並不簡單,往往需要作者投入全部心血;事實上,寫書是有結構的,往往有引論、論證、分析、例子及結論等,一部份失手,不一定妨礙其他部分的可閱讀性;其次,閱讀寫得差勁的部分,對閱讀者也有裨益,可指出整本書的結構性缺陷,最重要的是一本本的把書讀完,可訓練自己「整體性」的思考力,對該本著作中心思想掌握更深,對自己裨益更大。讀完一本好書後,其豁然開心的感覺,是不可言傳的。我自己的習慣是讀完一本書後,就記錄在日記簿內,年終時就看看自己讀了多少本書。以前大約每年閱讀30至40本書左右(不計算期刊、雜誌、報紙及文學書籍),近十年因為視力轉差,大約每年約10至15本左右。

小時候的強烈求知欲

可能早在八、九歲的時期,就從上海移居香港,生活圈子及思維方式遭到巨大的震盪,自覺比其他的(同時期的)兒童較為成熟,對外界的反應及感覺較敏感;同時,求知欲也特別強烈。求知欲表面在兩方面:一方面是對自己的出生地(即中國內地)特別關心;另一方面對香港及世界各地的變化也特別留心。這方面就主要透過閱讀報章來了解的,大約是從小學四、五年級就開始閱讀報章了。

那時家住在灣仔謝菲道(大約是現在藝術中心對面的那一段),當時的《香港時報》報社(親國民黨的報紙)就在距離我家的一條街口。報社每天就把當日的報紙貼在壁報板上,我就站在前面行人道上閱讀。除了時事新聞外,我最喜歡讀的是體育版,特別是有關足球的報道。六十年代是南華足球隊的鼎盛年代,前鋒五條煙赫赫有名:黃志強、何祥友、莫振華及姚卓然等人。讀到了大新聞,我們的小學同學還會討論。印象最深一次是1963年11月,當時我就讀小學六年級,美國總統甘迺迪被暗殺,同學之間展開了熱烈的討論;後來,不知怎樣達到了「這個人實在抵死」的結論。至今,甘迺迪被刺殺仍然是一個謎;成年之後,曾經看了很多關於此案的書籍,始終沒有一個確定的結論。最近特朗普政府解密了很多此案的文件,但真相仍不可得。此案最關鍵性的一點:除非一粒子彈可以轉彎,否則甘迺迪總統不可能被一粒子彈所殺。

大概小六及中一後,差不多每天黃昏五、六時許,我會經過修頓球場行去軒尼詩道的電車路,在龍門酒樓(現在已拆了)前二至三檔的報攤,購買所謂「拍拖報」(一角就有兩份報紙),我自己並沒有特別的偏好,《晶報》、《星島》、《華僑》、《明報》等報紙都有購買,最主要的是便宜,回想起來,當時年齡尚幼,尚未有強烈的意識型態傾向,不過,大約到中三及中四就開始轉變了。

小時最迷的作家

不過,雖然閱讀報紙,我卻沒有形成追讀報紙連載武俠小說的習慣。曾經一度迷讀武俠小說,至今仍記得在晚上板間房的燈熄了以後,睡在碌架床上格,用電筒在被子內照着看書的刺激。我曾經閱讀過金庸的《神雕俠侶》、《書劍恩仇錄》等書,印象並不特別深刻,反而,我覺得最好看的一部武俠小說,是倪匡著的《六指琴魔》。幾年前,我重讀《書劍恩仇錄》,但讀了十多頁就讀不下去了,始終覺得人物塑造及故事結構太過鬆散,我個人讀武俠小說的年代早已過去了。幾十年來,金庸的武俠小說脫穎而出,力壓百家,而形成當今華人社會的「獨尊金學」的現象,論述這個過程,實在是一篇社會學碩士論文的好題材。

筆者中小學時最迷的作者,是來自台灣的李敖(圖中戴眼鏡者),著作有《傳統下的獨白》等。(亞新社)
筆者中小學時最迷的作者,是來自台灣的李敖(圖中戴眼鏡者),著作有《傳統下的獨白》等。(亞新社)

其實,我中小學最迷的作家是台灣最著名作家李敖。李敖出生於1935年,今年已82歲了。我覺得他的最好的著作都是在35歲前寫的。在我讀研究院之前,我搜購及閱讀當時他所出版的全部作品,如《傳統下的獨白》、《教育與臉譜》、《胡適評傳》、《胡適研究》、《上下古今談》、《為中國思想趨向求答案》、《孫逸仙和中國西化醫學》及《大學生活日記》等,每一本書無不寫得虎虎有生氣,讀起來過癮萬分。有一個時期,寫作也模仿他的風格。記得有一次,他諷刺著名學著徐復觀先生,寫了一句調皮話「徐徐反覆觀看」。過了研究院後,慢慢地脫離了他的影響。他後來出版了《北京法源寺》,認為是可以拿諾貝爾文學獎的,其實,他是寫了一本半歷史半小說的概念作品而已。至於他的自傳,更無足論矣。

晚年跟了陳映真的道路,不過他卻是兩岸通吃,風生水起得很。十多年前,我曾寫了一篇《「人書俱老」的李敖》,大家可以參考。三年前,他在書展中演講,聽演講的人塞滿了兩個大演講廳,可知他在香港及內地的粉絲還是不少的。

王耀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