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看辛丹斯（Sundance）影展，選片創意盎然，意念自由無限，海闊天空。辛丹斯電影節選擇了香港和倫敦作為它的延伸地，亦選拔了香港參展者。
近日在香港辛丹斯電影節開幕時，看了《再見魅了緣》（A Ghost Story）。這齣另類的鬼電影，看罷心情沉重了好幾天。加西．艾佛力（Casey Affleck）以真面目出場約20分鐘，其餘便是白布蒙住了頭、臉和身子的死去了的人，如此還有演技可言？影帝是無緣了吧？但奇異的是，他的出場依然有着一份重量，無臉的「存有物」，還能帶着濃濃的憂傷感。
這個因意外去世的故人，遺下了深愛的妻子，未亡人。故人憂憂看着，不知道他就在身旁的未亡人。未亡人為他廢寢忘餐，聽着他寫的歌，婉拒對她追求的人。朗妮．瑪娜（Rooney Mara）演技精湛，一場幾近十分鐘的戲另人刮目相看，就見她回家孤獨無言，在沒有愛人的房子裏，坐在廚房的地上，一手捧着慰問的人送上的果撻，一匙一匙的往口裏送，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直接把撻吃光，然後衝到浴室裏大嘔大吐。故人跟着她無聲地旁觀，愛莫能助⋯⋯日子久了，日換星移，未亡人搬離了她從未喜歡過的房子，留下了孤伶的故人，自此再沒有要回來的理由。
故人跟房子的歷史原來從未分離。他冷眼看着不同的房客住了進來，也隨着搬走。他伴着房子，裏着的白布也褪色了，不知幾多個年頭，直至一天房子被鏟車剷走，只餘下破石爛鐵一堆，和鄰舍另一個孤絕在等待的未亡人⋯⋯從未看過如此描寫鬼魅的電影，深情款款，綿綿無期，以歷史、懷念、追憶、執迷來個地老天荒；但孤絕的感覺比死還要沉重終極。
未亡人對故人的思念
我的鄰舍近日也同樣因為一場荒謬的意外，使深愛着女友的男人成了未亡人。意外之後，我們都不知道怎樣安慰，整條村子都變得謹慎和寂靜起來。偶然從窗子望過去，只見黃燈影照着紅色的窗簾，猜想未亡人在房子裏努力地回憶。一切還保持原狀；她的人字拖和綠色的涼鞋仍放在門前，愛坐的吊椅還放着心形的棉墊。死亡自是一件令人憂傷的事情，因深愛而遺下的思念和迷惘，使未亡者沉溺於時間的維度裏，分不開過去、現在與未來。電影中的鬼魅還跨越了幾個年代和地域，最後還是回到自己選擇的，為連繫着深愛的時空裏，流連忘返。
並不是所有未亡之人的反應都是一樣的，對此我未能理解。認識的一位年長的未亡人，丈夫近日因病離世，她在收到醫院的通知以後頭一個小時，快速地清理丈夫的衣物，遺留的器具，連床舖都叫人搬走，再用滴露清潔他的地方，其後兒女們把丈夫的骨灰海葬。她處理後事如此急進，是要催逼自己接受不能改變的現實，還是因為打擊和恐慌？如果未亡人在旁觀⋯⋯又是一份孤絕的想像。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