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類高等教育

社會的需要變了,假如能夠創出新目標、新概念、新「產品」、新的學習模式,持續教育的前途就會豁然開朗。

最近有機會分別與兩所不同的持續教育機構交往,都遇到共通的挑戰。簡單來說,由於人口下降,中學畢業生會逐漸減少,因此中學後的教育──應該統稱高等教育──會繼小學、中學之後,遇到生源不足的危機。

香港教育的發展有自己的規律。1970年普及小學,1979年普及9年免費強逼(義務)教育,到了1980年代,基本上已經普及當時11年的中小學,2012年提供12年免費教育(現在連幼稚園已是15年免費教育);實際上,中學畢業以後停止正規教育的青年已經很少。

根據教育局統計,2015年DSE考生,就業的只有6.4%(見2016年11月18日本欄),重讀的只有1.1%;加起來,就是說,香港的中學畢業生大部分升了學──教育局的統計是87.8%。

持續教育 生源劇減

數字的精確不重要,大的趨勢已經很明顯。這些學生到哪裏升學呢?仍以2015年為例,中六畢業生62,000人,UGC政府資助大學學位約15,000個,其他的分布在各私立機構──學位課程、副學位課程、高級文憑──以及職業訓練局的各級課程(也開始有學位課程)。

政府的統計,有時候也包括帶有過渡性質的如毅進課程等;另有9.4%的中六畢業生,在香港以外學習;其中7.7%念學位課程,1.7%念非學位課程。論人數,台灣最多,佔外地留學的31%,其次是英國(20%)。

持續教育,以前也稱成人教育,現在面臨的挑戰──對一些機構來說,是威脅──是生源日減,而且是劇減。

根據一份統計顯示,今年(2017)中六畢業生已從2015年的62,000人下降到53,000人;推算下去,到2022年,會降至42,800人。假如仍然維持目前的大學學位課程收生門檻(文憑考試DSE達到3-3-2-2-2),則達到門檻的學生也已經從2015年的24,300人,降至2017的19,300人。

目前全港學位課程的總數,大概是24,000多一點,2017年實際上已經是供過於求;再推算下去,2022年,只有16,300名學生達到門檻。

假如減去UGC資助的15,000,自資學位課程,就只有寥寥1,300人。要是純粹用數字推算,自資學位根本就無法立足。

這不是純粹一個數量的減少,而是供求的大逆轉,私立院校將會受到很大的衝擊。上述的學位課程只是一個側面,其他的副學位(Associate Degree)、高級文憑(Higher Diploma),也會因為人口的下降而出現僧多粥少。

但以上是辦學機構的視角。從全社會來看,這種現象就是說,不必增加資源,便有更多的青年能夠接受比較正規的高等教育;從學生個人來說,進入高等教育的機會就愈來愈高了。有什麼不好?從過去15年左右的發展來看,有幾個問題是香港需要面對的:

一、高等教育需要顯著的增長。政府千萬不要因為人口下降而削減高等教育經費,或者收縮資助高等教育。

這是關鍵。社會變了,年輕人接受高等教育的需求也變了。記得某前高官於上任以前,說:「高等教育不能讓太多人就讀,高等教育就是『高等』。」

高等教育 亟待擴展

這是絕對的愚蠢。時代變了!筆者常舉幾個例子:孩提時,香港警察的報考資格,是念完小學四年級,那是1950年代的事;15年前,有大學畢業生報考空姐,報章列為頭條;幼稚園教師是最近10年才需有中學以後的學歷,以往很多年都只須完成中三……

切莫輕信「大學生太多,應該多培養中級技術人員」的說法。許多所謂中級技術的工作,有三種可能:或者不久就會式微,由更新的技術或機器替代;或者由於成本吝嗇而存在,不久就會在市場競爭中消亡;或者其實技術要求不低,但有學歷的年輕人放不下身段,不屑為之。

本文開頭描述香港過去的教育發展,就是想說明時勢不饒人。在這幾乎所有國家都在發展高等教育的時刻,香港沒有理由反而軟下來。事實上,過去10年左右,香港的高等教育在政府政策上幾乎陷於停頓,有些方面甚至倒退。希望林鄭的新政府可以一洗頹風,重新振作。

二、私營機構,優勝劣敗,在所難免。人口狀況有變,私營教育機構的存亡難免要經受市場波動的影響而出現變數,那是市場經濟出現的正常現象。既然是私營的市場供應,千萬不要因為輿論壓力而政府出手干預(或救校,或殺校)。

長遠來說,政府要制訂政策,值得有一點耐性和定力,不受一時的噪音所左右。

政府的注意點,應該任何時候都是學生。新一屆政府發出的類似「學券」的措施,資助非資助機構的學生,應該是未來的方向。有抗議聲音認為政府的資助應該包括受資助的學位,實在無法明白箇中邏輯。有辦學機構感到不滿,可以理解,但是在高等教育的領域,學生都是成年人,市場導向可以生效;政府的功能是保障消費者,其餘的,就要靠辦學機構跟市場博弈。

劣質課程惹來投訴

值得注意的是,社會變化很快,比我們想像的恐怕要快得多。政府和機構都要非常迅速地與時並進。以副學位為例,當年(應該是2001年左右)並沒有政府政策,只是在一次教統會的研討中,提及美國的社區學院,可供參考。

香港大學專業進修學院(SPACE)的楊健明教授,聞風而動,幾乎第一時間開設了第一批副學士課程,反應奇快。其他機構也相繼開設副學位課程,如雨後春筍,也吸引許多無法進入大學的學生。當時馬上出現的問題是,劣質課程引起學生的排斥和投訴;繼而出現的是,首批畢業生不少進入UGC大學,給了學生第二途徑升學的希望,於是副學士變成正規大學的預科。

但是能夠通過「第二途徑」進入UGC大學的到底是少數,而且集中在少數機構的學生;於是又引起副學士學生覺得「貨不對辦」,數次釀成不太小的風波。UGC從善如流,在大學加設「接駁」(top-up)學位,讓副學士畢業生能夠「插班」進入大學,於是又增加了第二途徑的吸引力……等等。

由此出現的問題一個接着一個,不詳細分析的話,便會覺得副學士問題繁多,應該取締,但是如果加入時間因素觀察,就會發覺不是問題太多,而是問題演化得非常快,學生、機構、政府都來不及應付。這種情況下,隨便地取締副學士,也許會失諸輕率。

社會劇變 唯有創新

三、不要看輕職業培訓。香港的職業訓練局(VTC),可以說是迅速應變、不斷與時並進的教育機構。這在教育界並不多見(也不限於香港)。

職業培訓的方向,不是上述的培養「二級」中等人才,而是辦出另類的高等教育。本欄提過,VTC屬下的不少機構,其格局與大學幾乎沒有差異。整個布局是「全人教育」、學生社團蓬勃、圖書信息設備充裕、學生國際交往頻繁,與大學唯一的分別是,學生入學時的考試成績不如意;事實上,也開始出現成績好的學生入讀。

更重要的是,VTC畢業生在社會上有成就的,大不乏人。因此說,已經是另類高等教育的雛型。

時代變了,學習變得更加重要。新的知識、新的環境、新的職業、新的科技、新的網絡、新的市場、新的概念、新的長者……都要學習。「學習」的市場大得很。但若是困在原來的格局裏面,時移世易,就一定會舉步維艱。

社會的需要變了,假如能夠創出新的目標、新的概念、新的「產品」、新的學習模式,並且在許多亟需的行業(如老人服務、「坐月」、特殊教育……)創造新的基準,持續教育的前途就會豁然開朗。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程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