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水塘,建樓房

人生在世,「有瓦遮頭」不是唯一目的,而是先要保證生存,所以要保住食水供應安全。

香港房地產瘋癲多時,樓價飇升,「有屋冇人住,有人冇屋住」,2002年起錯誤的土地政策造成土地短缺固然是原因(註1),但是「地產投資/投機」相信是更大的因素(註2),可惜社會主流忽略後者而傾向談前者,經常着眼在覓地建屋,最近又出現了新話題。

7月26日香港大學科斯產權研究中心發表了「增闢新土地的長遠機制與策略報告」(註3),建議政府有計劃地建立一個龐大的土地儲備,方法包括恢復大型填海工程,以及由政府公佈在2047年收回新界私人擁有未被開發利用或閒置的土地的權益。填海方面研究人員舉了淡水湖為例,「佔地1,200公頃,潛在供應的房屋單位數量達300,000個」,後者研究人員指出「目前主要發展商在新界擁有的土地估計達1,000公頃,連同其他私人的閒置土地,可釋放的土地潛力非常大」。

由於把香港人飲水的命根也要毀掉的想法由大學教授高調提出,引起了全港熱議,不過原來早在2013年,已經有人提出類似建議,不單填平淡水湖,還要把屋建入水塘集水區(註4),2015年又有人提出填平石壁水塘(註5),雖然後者十分惹笑,把水壩炸開一個洞,水流走後陸地自己會出現,根本不用「填」!

水源為生命之本

我公開表示了反對填平淡水湖,原因有幾方面。

關鍵性考慮是食水供應安全問題,人的生存有幾個必要條件:空氣、水、食物。人是動物,沒有空氣幾分鐘會窒息,沒有水幾天會渴死,沒有食物一個星期左右會餓死,這是無可逃避的生物定律,因此大城市如香港,無論多有錢或多先進,都必須為食水儲備做好戰略準備,以防萬一長期乾旱不下雨或外來食水供應出現變數時,有一定數量的食水應付最少幾個月,以儲備換取時間,想辦法找尋和調動替代水源。

香港開埠以來不斷興建水塘,就是因為人口持續增加而不得不做的事,保障食水供應安全,應付每年總雨量不穩定的高低起伏,1963年大旱,水塘接近乾涸,政府被逼執行「制水」,四天供應食水一次,每次只有四小時,經歷過的人如我都有很強烈的危機意識,明白水塘是香港最最根本的維生設施。有足夠水塘容量才有可能捱過大旱,水塘不可輕言摧毀。

香港自1960年代起輸入東江水,填補了自身收集雨水與食水需求之間的差距,提供了一個穩定的緩衝因素,就算偶然香港出現乾旱,也可以由東江水頂住,因此多年來香港沒有實施過「制水」,年輕人也就無緣長出相關的危機意識。

但是我們必須注意,在氣候變化的背景下,由於大氣層失去過去的平衡,極端天氣出現的頻率會增加,每年總雨量的起伏幅度可能會增大,加上過去20年的每年總雨量大起大落之餘,展示了大致向下的趨勢(見附圖),令人擔憂1963年級別的大旱或有機會在未來10至20年內重臨,由於食水是生命不可或缺的支撐,我們必須及早籌謀,保障自己境內的水源和儲水設施,此時此刻提出填平船灣淡水湖是逆天行道啊。

香港天文台總部年總雨量
2011年雨量是1947年以來第三低
香港天文台總部年總雨量 2011年雨量是1947年以來第三低

 

壓縮需求保人心

有人認為:東江水源源不絕送來香港,應付了香港的食水需求,再沒有需要在香港境內用淡水湖存放東江水。這個說法十分危險,忽視了區域形勢過去數十年的重大變化。

1960至1980年代香港尚未回歸,國家需要保住香港人心,另外內地仍處於經濟起步時期,對外匯有一定需求,因此碰上嚴重乾旱,內地也寧願壓縮一下自己的需求,也要確保供應香港的食水配額不受抑制,但是經過30多年的經濟騰飛,東江流域城鎮的人口和工業建設規模都大幅增加,對食水的需求也快速增長,形成了與香港爭水的格局,下次大旱,這些城鎮還願意犧牲自己人去成就香港人嗎?我相信香港已經回歸這個事實,大大削弱了香港向廣東省要水的談判能力,人民幣的強勢也有同等的效果,因此香港人再不能像寵壞的孩子假設要水有水,而必須老老實實地做好自己份內的儲水工作,與廣東省人民共同面對嚴峻的旱情,在這個情況下,船灣淡水湖不能填,原因十分明顯。

海水淡化加劇全球暖化

其次是教授認為可以藉海水化淡解決香港的食水需求問題,不幸的是海水化淡耗用能量,直接或間接倚靠燃燒化石燃料,最終導致額外的二氧化碳排放,加劇全球暖化和氣候變化,也違背香港政府《香港氣候行動藍圖2030+》的減排目標,而且為了地產商在淡水湖賣樓的一次性盈利和相關市民入住淡水湖樓房,全港市民要永遠承擔海水化淡的費用,等同全港市民永遠補貼少數人的住屋,這是不合理的。

教授又談到淡水湖沒有生態價值,因此不怕加以破壞和用來建屋,表面看似有道,不過我們必須注意,這句話的背後隱藏了全港市民當年為了食水供應作出了重大取捨,接受生態損失是為了食水這個至高無上的目標,不是為了建屋。還有一點,很多人忘記了當年水淹家鄉被迫遷走的村民,他們為了全港市民食水的福祉而犧牲了小我,如果良好的意願被人糟蹋,自家的土地最後變成別人的家園,村民有權反對!所謂生態價值低不能成為填湖建屋的理據。

教授沒有談到船灣淡水湖的其他價值,它位於船灣郊野公園範圍內,也是香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地質公園範圍內的東北沉積岩園區(註6),對全港市民有重大康樂和文化價值,是無數人可以用低廉價錢享受的湖光山色,是住在侷促空間的基層市民舒一口氣的休閒勝地,是瘟疫流行時大家可以逃避病菌病毒的避難所,是青少年人學習接觸大自然和減少戾氣的鍛煉場地,這些功能和價值豈是三言兩語就可抹殺?

人生在世,「有瓦遮頭」不是唯一目的,而是先要保證生存,所以要保住食水供應安全,然後還要活得像人,有家庭生活,有康樂,有趣味,所以要保住郊野公園,兩者都指向必須守護船灣淡水湖,不可用來建屋。

今次香港大學的教授講填平淡水湖,可敬的動機在「製造」可供建屋的土地,解決香港人住屋難的問題,但是如果我們從高空俯瞰香港,輕易見到香港北部有不少位於平原上的土地可供建屋,其中有些是棕地,有些是荒廢的農地,可惜一向很少有人提及,直到現在仍然彷彿是某種禁忌,不能觸動,不過既然連與食水息息相關的船灣淡水湖都可以「研究」,高爾夫球場、棕地和荒廢農地也應該列入研究之列。

城市規劃中食水供應永遠優先

無論如何,普通常識告訴我們,房屋應該建在陸地,而且最好是平原地。眼前已經有上天供應的真正陸地,何苦偏要逆天行道進行不必要地昂貴的工程在海中造地建城?

回顧最近幾年,昨天有人說把石壁水塘填平,今天有人說填平淡水湖,明天又有人說徵用粉嶺高爾夫球場,後天有人提議滘西洲高爾夫球場,任何人拿起地圖都可以指手劃腳,結果講的沒有成本,做事的規劃署卻要被動地忙到翻天覆地,但是這樣漫無目標地覓地,費力而低效,又未能從大局看問題,以致隨時導出不符合大局利益、「天馬行空」的土地方案,絕對不是覓地建屋的良好行事模式。

我們應該回到基本,由規劃署牽頭,眾多部門襄助,加上與市民溝通,集思廣益,全面和有秩序地審視香港的城市規劃,按需要構建城市的擴建方案,按部就班地取得所需土地,這樣才是符合全港最大利益的覓地良方。

食水供應安全必須是香港城市規劃的第一考慮,淡水湖絕對不能填。

 

註1 《草雲居》 2017年3月5日:住屋是社會安定之本,房屋政策必須重歸正軌  http://tiandiyouqing.blogspot.hk/2017/03/blog-post.html

註2 《草雲居》 2017年1月27日:香港人無屋住的根本原因在「地產投資/投機」  http://tiandiyouqing.blogspot.hk/2017/01/blog-post_37.html

註3 2017年7月26日香港大學新聞稿:香港大學科斯產權研究中心發表「增闢新土地的長遠機制與策略報告」  http://www.hku.hk/press/press-releases/detail/c_16599.html

註4 文匯報 2013年3月4日:林健鋒研填平淡水湖建屋  http://paper.wenweipo.com/2013/03/04/HK1303040029.htm

註5 香港經濟日報 2015年9月30日:石壁水塘被建議填平建屋  http://bit.ly/2v9IWPJ

註6 香港經濟日報 2015年7月28日:發展局長:專責尔組會討論填平船灣淡水湖建屋  http://bit.ly/2tPQraH

林超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