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老師從不鼓勵任何人學佛學禪,當然更反對迷信。
聽起來有些奇怪,南老師不是常常在講佛經嗎?不是常常都在主持禪七修證嗎?為什麼說他不鼓勵呢?
經過多年的觀察,及南老師講課所透露的訊息,就不難發現其中的奧秘。
南老師常說,唐宋時代,一流人才都去學佛學禪宗了;現在的時代呢,他半開玩笑地說:第一流的人才做生意。第二流的人才研究科學。第三流的人才搞政治。第四流的人才從事文化。第五流的人才去學中華文化。學中華文化也不成,才學佛。
當然,這是很痛心的話。他也常說,只有兩種人可能學佛成功,一種是大智慧的人,另一種是下愚而誠敬的人。
有智慧的人能了解掌握佛法的最高意境,以及在宇宙人生中的關鍵點。而下愚誠敬的人不會三心二意,且能信解受持,堅定不移,而終至成功。
至於一般的人們,說他們沒大智慧吧,也聰明伶俐,得失利益計算得很精,3天沒有進步、沒有所獲,就覺上當,又要改弦易轍,就這樣搖擺不定地浮沉着,度過了一生。
學禪不是逃避的方法
1976年春末,有一個從美國來訪的天文博士,指名要跟南老師學禪宗。南老師初次見面,聽他敘述了一些經歷,他已在美西日本禪堂學了一些時間了。說完之後,南老師毫不客氣地對他說:「你學禪宗只是找一個棲身之所,大概找不到工作,心中苦悶,就躲到禪門裡頭了……」
剛說到這裡,只見他眼淚流下來了。南老師的話雖然太尖銳一些,可能是禪宗的棒喝法門,把他的起心動念、內心深處的弱點打出來,認清事實,不必自欺欺人。
博士到底是有些學養的人,很坦白地承認了這個事實。南老師勸他努力奮鬥,工作可以退而求其次,不必堅持博士的標準待遇。因為美國的工作待遇是以學位分等級的,經濟不景氣的時候,公司情願雇用學位較低的人。朱文光博士在不景氣的年頭,不出示博士學位,只拿出學士頭銜,照樣找到工作。
這位天文博士後來也就重回社會去工作了。
這位博士曾在閑談中,告訴我一些物理界的狀況。因為他本來是念物理的,到了博士學位的研究階段,總有一點不能突破,只好轉系。而與物理最接近的就是天文,後來得到了天文博士學位。
他說,社會上敬仰的是得到諾貝爾獎的人士,當然他們研究得到證實是了不起,但物理界的業內人士,更佩服的是吳健雄女士。吳氏在50年代已被科學家公認是最傑出的實驗物理學家;60年代她的「向量流守恆」定律,更開啟了20年間物理研究的先河。這又是題外的話了。
回頭再說南老師不鼓勵人學佛這件事。台灣許多大學都有佛學社,愛好學佛的同學們自己結社共同研究。有些社團也邀請南老師前去講演。
南老師平時就常說,最看不慣有些佛學社的學生,見人就雙手合十,平時動輒垂眉閉目,滿口佛話,一臉佛相,全身佛氣,沒有一個天機活潑的青年樣子。學佛首先要學做人,不可裝出個惹人討厭的模樣。
學佛學為人
如果有人說要學佛,學禪宗,南老師必定說:「你學這個幹什麼呢?這是拿一生做實驗的事,劃不來,還是做個平常的人吧!」或者會說:「真正想要學佛,第一步先把人做好,人格好了,才能談學佛……」
由此可見,南老師講經說法只有下面幾個原因:
一個原因是:那個時代,社會上宗教文化正確見解不多,他不能不起而樹立正確知見,絕不是喜歡宣傳任何宗教。
南老師也時常說,他很同情出家人,出家人為了要學佛,要了生死,才捨棄了父母家庭,剃度出家。但由於種種原因,受環境的限制,出家後反而無法學習,只是過着出家的生活而已。所以他說很同情他們的處境。現在形勢使然,為這些努力的出家人上課,也是一樁好因緣。
這使我想到一件事,與此類似,從前常開車外出郊游,有一個美國朋友,只要他參加,必定搶着開車。我以為他喜歡駕駛,豈知他說:「最不喜歡開車,搶着開車是因為不放心別人的駕駛罷了。」
許多人的做法,不是喜不喜歡,而是出於自己的責任感問題。
另一個老師講經說法的原因是:如果座中有個大智慧的人,在認真修學,希望不辜負了他。
最重要的一個促使南老師常講禪宗的原因是:禪宗這一門,一般學者涉入較少,為使其不斷層故,不能不加重視。
其實,南老師最鼓勵並推崇的,是學習儒家積極入世的腳踏實地作風,先做好一個人,把社會建立好,才是第一重要。如果一個社會多數人去學仙學道,就是亡國崩潰的開始,史有明鑒,不可不慎。這也是他苦口婆心多年來一貫的教化路線。
近年來,台灣的宗教以及似是而非的宗教,充斥着各地。假借宗教之名行騙的,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規矩的仍佔少數。
1998年9月12日,中研院院士李亦園曾發表專題演講,指出台灣目前宗教發展亂像頻生,連部分正信宗教也有迎合現實及功利化的趨勢。他也呼吁知識分子應扮演「現代儒家」、「新儒家」的角色,在宗教的「認知」功能上發揮作用,創造能使人民信服的終極關懷理念,建立工商社會適用的道德倫理觀。李院士此言,頗受各界的重視。
本文選編自東方出版社出版的劉雨虹先生著《禪門內外——南懷瑾先生側記》,後刊於南懷瑾學術研究會微信平台,本社獲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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