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圖片：周國平《妞妞》書影（網絡圖片）
編按：著名作家及學者周國平出版《妞妞》已有20年之久，早前在內地舉行讀者見面會，分享自己一路走來的心路歷程。以下是當天講座內容：
主持人：我們都非常想知道周老師在創作這本書時是怎麼想的？
周國平：《妞妞》這本書，是我1996年寫的，當時第一版是在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實際上第一版第一次印刷就是一萬冊，那個時候沒有暢銷書的概念，都是按部就班的出版，但是沒想到很快就脫銷了，後來發現再印一萬不夠，就幾萬本這麼印下來。20年來，它有過不同的版本，最後它落腳到長江文藝出版社。從它的發行情況來看，長江文藝出版社是發行最好的，長江文藝出版社把這本常銷書在一定程度上做成了暢銷書了，所以我非常感謝。
珍惜平淡的生活核心
主持人：當時您是怎麼樣想到要出這樣的一本書？
周國平：其實是這樣的，因為當我身處災難中的時候，看到這麼可愛的一個小生命，我非常喜歡她，你愈來愈喜歡她，那種最後分別的撕扯也愈厲害。但我覺得我沒有別的辦法來解脫，來宣泄，我只能是對着紙說話，所以我當時寫了很多日記。我開始沒有想到要寫書，只是每天都寫日記，把自己的苦惱和思考都記下來。妞妞是1991年離開的，我是從1994年開始寫的，已經過去三年了。
主持人：周老師，《妞妞》這本書是否影響您近20年來看待哲學人生，情感，以及幸福的關係？
周國平：其實應該這樣說，這個事情對於我來說是一件非常大的事情，但是這個事情發生的時候，我已經是一個有自己的世界觀、人生觀的人了，我並不是說這個事情會改變我的人生觀。因為當時我對人生的看法已經一定程度上定型了。
主持人：比較成熟了？
周國平：是的，包括對苦難的看法。但是這件事情使我強化了一些東西，雖然這個事情很特殊，可能這樣一個特殊的事情落到頭上是極少數，很多人不會經歷。但是這個亊情裏的道理我覺得有兩個是普遍的，兩個最重要的道理，一個親情，一個是苦難。我想這兩個主題對所有的人都是一樣的。從幸福來講，我覺得親情在幸福裏面佔的比重非常大。我從談戀愛到結婚，到現在有兩個可愛的孩子，這是人生非常幸福的事情。所以我覺得一定要珍惜這樣的自然的情感，包括愛情、親情，這個東西是最珍貴的，我們往往容易把天天重複發生的事情看得太平凡，太容易得到了。實際上妞妞這個事情就讓我知道，其實這個東西它是有危險的，它有可能失去的。當然妞妞是我突然失去的，但是我們親人之間我覺得時時刻刻總在分離，所以要珍惜相處的時間，它是有限的不是無限的，我想這一點對所有的人都是共同的。
主持人：因為很多人會覺得每天生活當中發生的事情很平淡都習以為常，其實有很多東西都是值得我們特別珍惜的。
周國平：對，其實平淡的每天發生的東西往往是最珍貴的，它構成了我們生命的核心。
不應從小剝奪孩子快樂的權利
讀者：您好周老師，我非常激動，因為第一次跟您這麼近距離的見面。其實我特別感謝您，把這麼一本書情感書獻給我們，因為我知道有的父親遇到同樣的事情，不會把傷口暴露出來，謝謝您的分享，除此之外，因為我還看過您的《寶貝、寶貝》，我想問您，您對於啾啾來說，對於她的教育，您平時是怎麼陪伴她、怎麼教育她的呢？
周國平：你當了媽媽沒有？
讀者：沒有。
周國平：那你怎麼那麼關心孩子的教育，是準備當媽媽？
讀者：因為我是幼兒園的老師。
周國平：那是最重要的老師。因為每個父母都是愛孩子的，但是我覺得現在在我們這個時代，父母有一個重要的責任，就是在我們的教育體制面前保護自己的孩子，我覺得中國的孩子挺可憐的，沒有童年。功課從小學開始，幼兒園你們上不上課？
讀者：上課。
周國平：不應該上，從幼兒園開始就上課了，所謂的不能輸在起跑線上。如果說孩子從小就剝奪了他的快樂，他的健康，他就已經輸在起跑線上了。對孩子最重要的就是快樂和健康，所以我跟我的孩子非常注意這一點，我不給他們任何壓力，而是給他們減壓。啾啾現在已經上大學一年級了，她小學，初中的時候，成績很好，女孩子比較容易克制自己，很自律，所以更容易適應這樣的教育方式。但是我的兒子，他現在是小學四年級，剛滿十歲。在這個教育體制裏面痛苦的不得了，上的是同一個小學，都是北京實驗一小，都是很好的學校，但是啾啾始終是班上學習成績非常好的學生，而我兒子是班上成績最差的學生，尤其是語文是最差的，成績經常是班上倒數二三名的樣子，所以他很難受，後來我就跟他說，我說寶貝，你看爸爸的語文怎麼樣，他說你語文那麼好，你是作家嘛。我說我告訴你我小學語文也不好，老師也批評我，我說你這樣一點關係都沒有。你的語言表達非常生動非常清晰，這就是你的語文水平非常高，你就是寫不出來有些字而已，當你能寫出來以後，你就會寫非常棒的文章，沒關係。
讀者：我覺得現在中國有所好轉，現在幼兒園方面愈來愈提倡自然教育，就是去模仿一些個國外的學習精華，還有高考都在往大的方向在走。
周國平：但願如此，但是我的孩子在上小學，我看到他的痛苦。我就覺得小學不應該有成績，就應該說這個孩子特別棒，這個孩子唱歌唱的好，這個孩子畫畫畫的好，這個孩子文章特別好，這個孩子數學特別棒，就是講他的優點，不要講他的缺點。我兒子畫畫就特別棒。
改變環境 與哀痛道別
讀者：首先很榮幸今天可以見到周國平老師，我這個問題我是不知道怎麼說，因為剛剛看到您這個書，我有一個朋友，去年的時候她的小孩一歲多，生病就走了。然後我們不知道怎麼安慰她，我想周老師見的世面廣一點，各種閱歷比較豐富，您會怎麼對待這件事情？
周國平：其實我也沒有辦法安慰她，前兩天有人在分答上向我提了一個問題，說她的一個好朋友，去年12月份的時候，好朋友的丈夫和兩個孩子發生車禍都死了，她完全天塌下來了，走不出來，怎麼安慰她。我說我沒有這個本事和這種能力安慰她，像這種巨大的災難一定是有一個悲痛期的，你要等她這個悲痛期過去，讓時間慢慢地來解決這個問題，來給她療傷。還有一點就是改變環境，就是熟悉的環境。因為妞妞那個時候我就知道嘛，你天天看她用的玩具你就會非常難受，會觸景傷情，所以要改變環境，不要住在原來那個地方。
主持人：就更加讓我們知道生命是真的要珍惜的，無論是小孩還是老人，你擁有的時候可能不覺得，但是一失去了就真的不可能再回頭了。
周國平：是的，像這樣的災難，沒有人能保證自己不會遇到，所以對人生我們要有這樣的一種準備，落到自己頭上怎麼辦？我想沒有別的辦法，第一就是忍受，第二，慢慢地想明白。對於我來說有一點很重要，我覺得哲學幫了我的忙。因為一個有哲學思維的人有這樣一個習慣，他會跳出自己的小環境來看看人生的全局，來看看宇宙的全局。你像宇宙永恆的在這裏變化，又是無限的這樣一個空間，我們這個生命的存在是多麼的短暫，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一切都是暫時的，包括我們的災難。
每人的成長注定不一樣
讀者：你好周老師，我現在是作為一名創業者，對於成長，我覺得我可能會經歷比別人更多的一些情感，我就想聽聽周老師對於成長是否有不同的看法。
周國平：跟誰的不同，你的看法我還不知道呢。
讀者：我對於成長可能沒有到您的那個階段，比如我現在作為一名創業者，我現在的創業有時候會覺得我是不是比別人經歷的更多，是不是對我不公平，或者我得到的更多，我可能就會去想這些。然後我看您那本書《成長是一件孤獨的事》，裏面對成長所有的情感，對於愛，有很多的一些情感的表達。
周國平：我對成長的理解，我覺得是有兩個方面，一個人的成長一方面是人應該有的那些品質得到生長，包括按照我的歸納就是要有一個自由的頭腦，頭腦要聰明，要有好的智力品質，另外心靈豐富，另外道德上面要善良高貴，這是我所理解的，人的美好的品質要得到成長。另外一個我覺得每個人要發現自己，要知道自己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因為我相信每個人都不一樣的，你要找到自己的位置，你的興趣你的能力在什麼地方，這樣去發展。所以創業其實很重要的就是真正能夠找到自己的位置，能夠讓自己最好的能力得到最好的運用和發展，那樣一個位置就是你的事業。但是這是一個很難實現的目標，很長時間你是不知道自己最好的位置在哪裏，你只能在摸索過程中慢慢再弄清楚，但是我想起碼你有一點，你要知道自己不要什麼，知道什麼是違背自己本性的事情，在這些事情上不要勉強自己去做。
每個孩子要獨特的教育方式
記者：周老師您好，我是來自湖北的楚天都市報的記者，剛才聽周老師說您現在有一個女兒一個兒子，現在不是有一句話女兒要富養兒子要窮養被流傳的比較廣，但是對現在的經濟來說，不管是女兒也好，或者是兒子也好，不管是家庭困難還是特別富裕，孩子都是對家庭特別金貴的，您覺得是應該根據他們的性格特點教育他們嗎？
周國平：我覺得教育孩子沒有一個統一的模式，我覺得無論是女兒和兒子，都有需要富養的一面和窮養的一面，兩方面都不能缺少，這是我的一個觀點。另外我覺得其實每個孩子都是不一樣，我剛剛已經講了一個例子，我的兩個孩子在上學的過程反應完全不一樣，如果用統一的標準去衡量，我就會對兒子這種表現非常憤怒，姐姐這麼好你怎麼那麼糟糕，就會用這樣的觀點去看待他。但是我不是這樣看的，一個最好的學生，一個最差的學生，同樣一對父母生出的孩子如此不一樣，生命真奇妙，這是生命燦爛的地方。雖然兒子他討厭語文、討厭這樣的教學，但是他很聰明我是知道的，既然他非常聰明，我為什麼要譴責他。我只有一個想法，我就是按照他所喜歡的方式讓他成長，一定要這樣，和別的孩子不一定是一樣的，和姐姐不一定是一樣的，你要找到這個適合他的方式。
主持人：我們今天現場的朋友都非常踴躍躍，感謝大家，同時也非常感謝周老師精彩的回答。今天我們的首發式舉行圓滿的結束了，感謝各位對長江文藝出版社還有周國平先生的支持，感謝各位對《妞妞—一個父親的札記》珍藏版的支持。同時這次見面會應該會給《妞妞—一個父親的札記》帶來新一輪的市場，和伴隨着新時代下不同人的不同理解。
原刊於中國教育三十人論壇微信平台，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