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圖片:中國內地發展自改革開放以來,政府的有形之心相當重要。(亞新社)
隨着中共十八大六中全會即將召開,海內外一致感覺到了十九大的來臨。每當這個時候,各界最為關切的問題,便是中國的穩定和發展。就經濟社會發展來說,中國的政策在下一階段會 作怎樣的轉型,是繼續目前的政策,還是會出現新的政策氛圍和新政策?
在世界經濟和政治前途愈來愈不確定的情況下,很多人把目光轉向了中國,希望中國能夠在維持政治穩定的情況下,繼續引領世界經濟走出困境,走向復甦。對中國共產黨領導層來說, 關鍵在於是否能夠從十八大以來的治黨,取得重大成效之後轉向治經濟?如果了解今天中國政治和經濟運作情況,就不難看出,這種轉型實際上也是中國本身的可持續發展所需。
環球經濟不穩
今天,在世界範圍內,人們的主要關切在於經濟動盪所導致的政治和社會動盪。無論是西方還是非西方,幾乎所有主要經濟體都出現了嚴峻的問題,並且問題已經不僅僅是經濟本身可持 續的發展,而是已經影響到社會政治穩定。人民愈來愈高漲的不滿情緒,給政治注入了巨大的不確定性,激進政治人物紛紛崛起。英國的公投脫歐、法國的國民陣線、德國的右派政黨和美國的特朗普主義,無一沒有經濟因素在背後。經濟問題導致了政治的不穩定,而一旦政治變得不穩定,地緣政治也必然會成為政治人物轉移公眾情緒的有效途徑。
無論中西方,每一經濟問題背後都具有政治原因。在西方,經濟危機與其說是市場的失敗,倒不如說是政府的失敗。正如歷史上每次危機之後所顯示的,要救經濟,首先必須產生一個強 有力的政府。不過,西方的既得利益已經變得極端自私,不僅阻礙着經濟結構的轉型,而且很難對經濟亂局擔負責任。現在,「亂世出英雄」,政治動蕩起來,給西方的前途帶來高度的不確定性。
中國的情況又如何呢?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善於有效使用政府這隻手,無論是市場的引入、市場的保護或者市場失敗的糾正,都和政府這隻手分不開。儘管在一些領域,政府這隻手的過 度使用,也導致了市場的失敗,但在數十年內走完了西方一個半多世紀的路,成為世界的經濟奇蹟,是誰也不能否認的事情。
執政黨及其政府抓經濟很有效。期間,形成了根深蒂固的 GDP 主義,追求 GDP(國內生產總值)增長成為政策的重中之重。不過,經濟主義忽視了政治,更忽視了執政黨自身的建設問題。因此,在經歷了長期的經濟高增長之後,執政黨忽然發現自身面臨深刻的執政危機。主要表現在幾個大的方面。第一,執政黨內部形成大面積的腐敗,腐敗擴散和深入到了執政黨及其政府的各個角落。第二,執政黨高層形成寡頭政治的局面(如周永康、令計劃和軍中的徐才厚和郭伯雄等團團伙夥)。第三,黨內政治和經濟領域既得利益的臃腫,使得經濟轉型非常困難,發展演變成排他性,好處流向絕少數人。第四,社會上老百姓不滿情緒愈來愈甚,表現為各種不同的抗爭甚至是暴力行為。在這些因素交互作用下,執政黨的執政合法性開始受到質疑,執政基礎出現嚴重的問題。
全面治黨很重要
在中國,不管人們對共產黨的看法如何,它無疑是中國的政治主體和執政主體。國家所有方面的成敗,都取決於執政黨這個政治主體的建設。正因為出現了這麼多的問題,十八大以來, 執政黨從從前的經濟主義轉向了政治主義,重點從發展經濟轉向了政治。反腐敗、整治寡頭、嚴肅黨紀,所有這些作為,簡單地說,就是為了人們所說的救黨。的確,對執政黨來說,如 果經濟發展了,但執政黨本身因為腐敗等因素而解體了,不管怎樣的經濟發展都會失去其意義。這一點對中共的領導層來說,是非常清楚的。
不過,治黨並不是說經濟就不重要了。對今天的中國來說,經濟仍然是要務,發展仍然是硬道理。實際上,「發展是硬道理」具有普適性,是普世價值。如上所說,西方的問題也主要是 發展問題,而不是其它問題。如果經濟發展健全,不管什麼樣的政體,民主的還是非民主的,社會運作都不會出現重大問題;但一旦經濟發展停滯下來,甚至走下坡路,無論是民主政體還是非民主政體,都會面臨巨大的麻煩。今天整個世界所面臨的就是這種情況。儘管西方仍然繼續指責着非西方的非西方式民主政體,但西方的經濟問題已經開始動搖着西方的民主政體。
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十八大以後,中共提出了「四個全面」的戰略佈局,即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全面深化改革、全面推進依法治國、全面從嚴治黨。從目標順序安排上說,全面建設小康社會是要務,也就是經濟發展是要務。不過,從手段上說,全面治黨是要務。如果沒有全面治黨這一環節,其他三個全面都將無從談起。在中國的環境中,如果不能全面治黨,執政黨不作為,無論是全面法治、全面深化改革,還是全面小康,都將會是空中樓閣。
救黨非唯一目的
也就是說,救黨具有重大意義,但救黨本身並非唯一的目的。救黨對執政黨來說是目的,但對國家來說,救黨只是一種手段,是實現其他目標的重要手段。從理論上說 ,共產黨仍然是一個具有使命的政黨,目的仍然是要實現全面小康社會,或者小康社會以後的富裕社會。如果要實現這個使命,在經濟出現重大問題的時候就要轉向救經濟。
救經濟應當成為執政黨的要務,在社會層面,很少會有人否認這一判斷。應當清醒地意識到,今天的中國仍然面臨中等收入陷阱的風險,並且這種風險正在加深。這些年來,經濟發展進入新常態,下行壓力大,增長不穩定,年增長率快速從將近10%降到6.5%左右,並且仍然在下降。最近的發展更表明,經濟甚至面臨緊縮的風險。從前人們總是認為,中國國家大,抗風險能力強;但今天即使在最為發達最具有發展動力的沿海省份,也出現了很大的問題。
中國的經濟出現了什麼問題呢?為什麼在那麼短的時間裏大幅下行?在很大程度上說,經濟所面臨的問題並不是來自經濟本身,而是因為政治因素所致。正如很多經濟學家所看到的,中 國經濟的基本面仍然很好。從宏觀上說,中國已經大規模的工業化、大規模的基礎設施建設,具備了良好的教育系統和人才資源等等。從微觀上說,中國仍然存在着巨大的投資空間(例如城市升級和農村的現代化)、中國社會的消費水平仍然很低、社會還存在大量的貧窮人口、老百姓仍然勤勞和具有強烈的工作意願等等。為什麼所有這些有利因素都不能轉化成為經濟增長呢?
很簡單,如同經濟主義出現了問題,政治主義也會出現問題。換句話說,面對十八大以來的新政治環境,各級政府官員調整不過來,導致不作為。改革開放以來,有五個經濟主體把中國 的經濟推到了今天的程度。中央政府一直是改革的頂層設計者和推動者,其他四個主體是經濟發展的實施者,即地方政府、國有企業、民營企業和外資企業。
成功的政治經濟學
不過,十八大以來,因為大規模的反腐敗和嚴肅黨紀國法,地方政府和國有企業表現為無動於衷,它們的領導人選擇不作為。這裏既有改革的主觀動機問題,也有客觀的制約。從主觀面 來說,領導人普遍生怕改革出事情,不僅自己受影響,還有可能連累家庭。從客觀面來說,改革是要做事情的,一做事情就會觸動很多利益,這些利益就會聚集起來反對改革,造成一個誰也不可以作為的局面。再者,在制度層面,很多能夠促動改革的製度並沒有到位,例如政商關係、法治和合理的薪水工資制度等等。
在地方政府和國有企業遇到麻煩的同時,民營和外資企業也發生了困難。經濟下行,投資者對未來產生了巨大的不確定性。一些是經濟上的因素,企業家是可以理解的,例如勞動成本提 高。但很多政治因素是他們不能理解的,例如意識形態的回歸(左派、民粹主義、反全球化等等)。所有這些主義在西方國家也存在,但在中國,意識形態可以起到在其他國家所起不到的作用。因為法治的制度化程度仍然較低,意識形態往往被視為代表中國國家的發展方向。在巨大的不確定下,外資持觀望態度,一些開始減少對中國的投資,另一些甚至退出中國市場;而民營資本也大量往外流出。
由此看來,要救經濟就必須通過政治調整,來重新起用政府之手。 救經濟也是救黨之所需。一旦經濟出現巨大問題,執政黨也必然面臨巨大的挑戰。中國不存在像選舉那樣的制度手段,執政黨不可能把責任推卸給其他政黨或者社會本身。中國共產黨是唯一的執政黨,對經濟負有全面的責任;同時,執政黨的合法性並非來自選票,而主要來自其通過發展經濟和社會對人民提供的好處和服務。
應當強調的是,從救黨到救經濟的轉型,並不是在任何意義上說,執政黨建設不重要了,反腐敗不重要了;恰恰相反,是要把執政黨建設和反腐敗等所有方面,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在這個高度上,政治和經濟互相促進,而非相反。這是一種制度化建設的高度。實際上,全面深化改革的重要內容就是製度建設,而依法治國中的法治更是制度建設的核心。可以預見,六中全會即將審議通過的《關於新形勢下黨內政治生活的若干準則》和《中國共產黨黨內監督條例》,會把治黨制度化和法治化提高到一個新的高度。
在世界範圍內,如果中國成功了,就可以成為成功的政治經濟學。通過執政黨建設來拯救經濟,通過經濟建設來增進執政黨的合法性,從而維持和改善社會治理,這是中國的發展經驗核心。這也已經使得中國和西方區別開來。在西方,周期性的經濟危機經常對經濟和社會產生災難性影響,一次重大的經濟危機之後,需要長期的努力才能使得社會經濟恢復常態。中國則可以用政府之手,避免周期性危機,在政治和經濟之間實現良性互動,互相支持,從而實現各方面的可持續發展。
原刊於《聯合早報》,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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