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聽不到的金融故事

《竊聽風雲》電影系列，由2002年空前成功的《無間道》幕後黃金拍檔麥兆輝和莊文強聯手炮製，結合港產片擅長的警匪基因，注入少見的金融和商業元素,呈現一個時代感強、本土氣息濃烈的金融警匪片。3部電影，在2009至2014年上畫，錄得近7億（港元.下同）票房收入；而在強敵環伺下，《竊聽1》獲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剪接，《竊聽3》則獲最佳編劇、男主角和男配角。

 

以竊聽為賣點的電影，當然要由此入手，各故事均展示今日高科技下竊聽工具的無所不能。《竊聽1》由開局暗中布置、中段搞出人命，末段壯士復仇，均以竊聽為關鍵武器。竊聽設備有如鬼魅，令人防不勝防。怕觀眾不明白，還由探員吳彥祖解釋一個合不攏口的現實——只要有你的電話號碼，手機便隨時由最親密的戰友，變成最能出賣你的暗器。

 

《竊聽2》中，竊聽仍然是制勝關鍵,而且引入美國軍用竊聽器，以及能堵截方圓一公里內訊號的反竊聽系統。竊聽的高潮出現在《竊聽3》，這時要竊的已經不是「聽」了，而是能闖入眾多敵人的手機畫面、電腦屏幕、CCTV 和針孔攝錄機窺看影像，有全球衞星追蹤定位，令獵物無所遁形，一切皆操控在古天樂的手機上。最後的大決戰，也是由對決雙方的驚天影像，引爆最後的血腥殺戮。

 

看罷電影，觀眾或會不寒而憟，香港竊聽水平之高，難怪斯諾登（Edward Snowden）會選擇把他竊聽所得的驚世機密在香港引爆。

 

不過，影片裏竊聽科技的追新逐異,折射背後的金融世界，有點蒼白蠟黃，似乎仍停留在八十、九十年代的《大時代》過去式中。

 

《竊聽1》所展示的金融世界,由王敏德這個半唐番、外號「老闆」的大集團兼慈善家所操控，實際上，他是個經營地下錢莊、外圍賭馬的大壞蛋，手下有企業老總李子雄、會計師、律師和殺人放火的角色（歐錦棠）。在這幫人簡單粗糙的安排下，放風與中東財團合作，其上市旗艦「風華」馬上呼風喚雨，股價翌日便炒上數倍。故事的高潮，是劉青雲帶隊的竊聽組中，古天樂因身懷絕症、為籌錢留給兒子治病而鋌而走險，與吳彥祖這個行將「嫁」入豪門的女婿，因不想給富豪外父看扁而同樣心存僥幸，兩人利用竊聽得來的消息，次日居然大搖大擺地跑上中環的證券行,以自己名義開戶和借孖展500萬元，而古開戶時更拿着包住20萬元現鈔的公文袋，這種低莊的手法，與竊聽的超時代技術相比,顯得份外突兀。

 

片中的證券行，雖然位處今日交易廣場和 IFC 附近，但內裏的布置恍如上世紀《大時代》裏的股票行，辦公室內滿天神佛，玉帝猴王同台競技，內裏的貴氣太太經紀，口中念的是「南無觀世音菩薩」。道尺魔丈，「風華」股票復牌，股價不需理由而狂升，三子雖僥幸高位出貨，卻因劉不慎露出馬腳，招至三子的滅門之禍。鏡頭一轉，只見一年後王以大慈善家的身份上台，卻被竊聽組把他草率下令殺人的指示（還未執行）搬上熒幕。原來大難不死的劉說服歐作為污點證人，暗中竊聽，收集證據,而廉記這時也進場，以一項與貪污不太相關的商業詐騙、偽造假賬罪名拘捕王；最後王在乘自己專車往警署的途中，遇上七殘六缺的古而同歸於盡。

 

金融臭蛋死有餘辜，然而破賊之計似乎並不科學，臭蛋應該死不瞑目。

 

 

《竊聽1》描述個人的行為。到《竊聽2》，當香港步入後金融海嘯年代，電影則帶觀眾進入大戶集團式造市的世界。這個名為「地主會」的造市集團，原本是七十年代數個港資經紀，協助華資公司對抗外資大戶的「正義之師」,後來利欲薰心，變質成唯利是圖、無法無天的「金融爛仔」。然而，這幫莊家在密謀造市之際，抓起辦公室內錄音電話，大模廝樣開電話會議，似乎有點托大。

 

造市劇情稍欠單薄幫會由飾演前聯交所主席的曾江在美國遙控，卻因新晉的明星經紀劉青雲被跟蹤竊聽，於是老人家回港召集地主會商議如何對付內鬼，內鬼原來是曾的八拜之交胡楓之子吳彥祖。胡楓因2007年在地主會指使托高銀行股價，被廉署以內幕交易拘捕，並在獄中被殺，吳為報仇進行追蹤竊聽。後來地主會與吳達成交易，曾同意在市場上掃入冷門股749，然後把股票存入劉的證券公司，以換取吳竊聽所得的犯罪證據。

 

然而，由地主會煞有介事的造市掃貨，卻原來一直只是由劉在辦公室的壁布板和電腦面前，下令手下見貨便掃，似無交易技術可言，亦不見有何高明的造市之術，其買賣（除了劉「莫須有」賣了一手貨外，基本上只買不賣）是要動用3億的真金白銀，曾暴怒之下，爆出當年下令在獄中殺胡滅口之事，並把吳當場處決。吳雖被殺，但身懷絕症的他，似早有一死之心，在手臂傷口處嵌入竊聽器，把曾殺人的過程錄下，最終令曾落網。莊家如果是這般造市，下次吳只須多裝幾個偷聽器，或多找幾隻冷門股與之對弈，便可把之擊倒，毋須犧牲性命。

 

《竊聽3》於2014年上映，編導的野心更大，股市之外，更踩入香港核心問題——地產霸權。故事以新界傳子不傳女的丁權，作為大鱷廝殺的原動力。飾演大鱷的有四位，一是鄉紳之首曾江，其「陸國集團」要上市，強行收買散亂的丁權，開發比太古城更大的樓盤；二有曾江女婿，內地「大老闆」的代表商人黃磊；三是由劉青雲為首的陸氏四子，在村裏橫行霸道，為爭土地不惜派古天樂這個外姓人，親手撞死由細玩到大的兄弟錢嘉樂， 劉中段更背叛曾，成立「四方集團」自行上市；四是來自市區「四大地產商」的代表吳孟達，勾結黃磊和曾之女葉璇，並藉旗下電訊公司大開方便之門，讓受僱於葉的初戀情人古，和竊聽高手吳彥祖，把四子的陰謀竊聽。最要命的是，錄得四子收買高官、私下批准四方侵吞六國的丁權，作為上市的主要資產。片末四子因兄弟桃色錄像的洩露而自相殘殺，加上葉弒父的片段同時曝光,劉、古、方、吳在廢車場中對決互撼，玉石俱焚。故事布局的確縱橫交錯、科技追星趕月，但無論是陸國或四方，搞上市似乎毋須經營紀錄，要上就上，資產來歷不明，四方的丁權更只是「狠」取豪奪而來，如果是這樣輕鬆，金魚缸內又怎會時有殼股以5億至10億元轉手!眾買家何不幹脆自己搞上市便是了。

 

《竊聽3》畫龍點睛之處，是以35年前的長劇、同樣以新界土地爭霸為題之《風雲》主題曲，重新演繹。黃霑的經典歌詞：「是誰令青山也變……變作濁流滔天」，繞樑30年，歌名換上《共你痴痴愛在》，我倒認為變天後「未讓暴雲壞諾言」，更能體現當年的填詞人和今日的編導，寄語獅子山下應有的不死精神。   

 

原刊登於《信報》，獲作者授權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