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這幾年公民意識蓬勃發展,包括各地的環保運動,你覺得台灣還缺少什麼嗎?
在整個華文世界裏,台灣的公民素養應該是發展得最好、走在最前面的,可是這種發展就像任何民主社會一樣,它不是像買一個蜂蜜蛋糕,買了我就可以吃了,事情就了結了,它是一個不斷進展的過程,不斷地豐富自我、開拓自我、看得更遠、想得更周密、對別人更體貼,應該是一個永遠往前走的過程,台灣不論是政黨替換,或者學生運動、群眾運動過程裏頭,在一次又一次地學習經驗,也一直在進步中,但我會希望在這種進步中可否發揮更大的反省力,譬如衝進立法院可以不可以?那是不是也了解這樣的行為,在其他民主國家,或者我們所尊重的民主國家裏它被不被允許?它的軍警會如何處理?譬如衝進行政院,在德國是否會被允許?它的軍警會做什麼?我覺得台灣這方面不夠冷靜,它竟然在發展民主這麼多年以後,還是停留在往前衝的勇氣這個階段,我覺得我們應該比那個階段還要走得遠一點,意思是說,你要有更扎實的國際觀,也就是說它在衝撞體制及既有的紀律之間是怎樣的平衡,是不是要做點學問?當然需要!那才是反省、才是進步,我覺得我們還是有太多的激情、太少的反省,跟做功課的沉靜太少。
「周子瑜事件」造成兩岸網民對立,你說過去演講的主軸是訴求和平,你如何看待此事?
傾聽的意思是說不管哪一岸的人去看對岸,香港人看大陸,大陸人看香港,大陸人看台灣,台灣人看大陸,都有一個功課要做,傾聽是一門功課,這功課的意思是我們心裏對對方有太多的成見,台灣對於大陸的成見實在太多了,而且很難擺脫,我們這一代的人,一路長大都是「反共抗俄」,連用標準信封貼的郵票,信封上都會寫說「反共抗俄」,然後要你心胸很開闊地去看中國大陸,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功課,再加上台灣很多從日據時代過來,經過了1945年,突然看到國軍過來,到1948年的二二八事件看到了流血,到1949年5月20日宣布戒嚴,台灣人對大陸來台的人有根深蒂固的成見,你要他跳出來,也非常地困難,問題是我們現在已經走到了2016年了,我們為了自己這一代的和平,跟下一代的和平,勢必要去處理心中的成見,所以台灣人要真誠地去傾聽大陸,這中間台灣對大陸人的成見是很複雜的,一方面很瞧不起大陸人,覺得他們粗野、沒有文化、粗暴、獨裁、傲慢、欺騙,什麼都有,這十年來又加上我剛提到的自卑,他們怎麼建一條公路,一條線畫下去,就做成了,我們桃園機場捷運花二十年還沒做成,所以你一方面有一種自傲,然後很奇妙地揉進一種自卑,你更難自處了,更難真誠地了解對方,其實滿需要勇氣的。
另一方面,講大陸,那也夠複雜的了,那成見太多了,這成見對於台灣怎麼看,從以前徹底的隔絕,到後來改革開放後有蠻長一段時間對於台灣的人文素質、民主制度,有一種愛慕、欽羨的情懷,還有傳統中華文化在台灣比較溫潤的表現,所以有很長一段時間,大陸人對台灣有這種好感,你再去分析這種好感,也是很複雜的東西,因為他會把這種溫潤的美,跟民國文化結合在一起,就是把它命名為民國文化,可是事實上台灣又是一個在政治上要拋棄民國的地方,這中間是很有意思的錯位的誤解,但最近因為中國的崛起,這五年來,大陸人對台灣人有一種所謂成見,有一種新的東西出現,一方面大陸覺得我在國際有聲音了,我越來越大,就會有一種不經意的自大出現,而且這跟媒體的宣傳有關係,看到台灣在電視上被報道的都是打打鬧鬧,然後看到國民黨的不爭氣,看到台灣的建設,因為民主建設得很慢,而產生一種看法說,民主有什麼好?你不過爾爾,你還不如我。
你對即將上台的民進黨政府有什麼期許?
我其實滿高興民進黨不只在政府執政,連國會都是最大黨,這樣的完全執政,代表民進黨,這個以反對姿態出身的黨,它終於有機會從一個拳打腳踢的青少年轉變為一個大人,我覺得台灣需要這個機會,我相信這次的機會也會徹底地改變民進黨,你執政了,抱歉,你就要承擔後果。在兩岸關係部分,我相信以前民進黨所阻擋的、攻擊的、堅決不願意做的事情,可能它現在都要拿來做了(笑),因為這條船沉不沉都是你掌舵了,因此我也滿心期待,希望它用最高的負責任態度與智慧,來處理未來相當艱鉅的責任,因為中國不是固體,看着它做應對,它自己是不斷在變化,所以必須非常非常深刻地去了解它的內在結構跟內在邏輯,才知道做什麼決策,才跟那個頻率是接的上的,如果以前沒做功課,趕快做吧!
原文刊於《亞洲週刊》,獲授權轉載。
(封面圖片:亞新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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