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曾在本欄指出,「香」、「旨」、「嘗」等字下半之「日」,皆為「甘」字小篆譌變而成。由於、日形近易混,為了易於區別,故把之楷書寫作「甘」。不過,作為偏旁,寫作「甘」的不多,寫作「某」,是少數的例子。
「香」、「旨」、「嘗」三字中之(甘)譌為「日」,也有譌為「曰」的,如《說文解字》云:「(猒),飽也。从甘从肰。」徐鍇《說文繫傳》:「肰音然,犬肉也。」从甘从肰,以會飽足之意。楷書作「猒」,譌為「曰」,甘義遂晦。「猒」音「饜」,本義為飽、飽足。《尚書·洛誥》:「萬年猒于乃德」,陸德明釋文引馬融曰:「猒,飫也」,猒飫就是飽足。上引〈洛誥〉的話,是周公對周成王說的,「萬年猒于乃德」,即萬年飽足於汝德。飽足引申而有滿足義,如《荀子·富國》云:「割國之錙銖以賂之,則割定而欲無猒。」吃得太飽,便不再想吃,故王筠《說文句讀》云:「既飽則厭棄之心生。」於是「猒」又有厭惡、厭倦義,如《漢書·王莽傳》:「莽既說眾庶,又欲專斷,知太后猒政,乃風公卿奏言。」
現在「猒」這個字形不用了,改用「厭」、「饜」等字。古籍「厭」字用作吃飽、飽足義的例子很多,如《漢書·鮑宣傳》:「今貧民菜食不厭,衣又穿空,父子夫婦不能相保,誠可為酸鼻。」顏師古注:「厭,飽足也。」用作滿足義的例子有:《左傳·僖公三十年》:「夫晉何厭之有!既東封鄭,又欲肆其西封。」用作嫌棄、憎惡、厭煩義的有:《論語·憲問》:「夫子時然後言,人不厭其言;樂然後笑,人不厭其笑;義然後取,人不厭其取。」
也有古本作「猒」而今本作「厭」的,如馬王堆漢墓帛書乙本《老子·德經》:「猒食而齎財有餘。」今本《老子》作「厭」。「厭食」,即飽食。又馬王堆漢墓帛書乙本《老子·德經》:「天下皆樂誰(推)而弗猒。」今本《老子》亦作「厭」。天下皆樂推而弗厭,是說聖人能夠保持謙下,故取得人民的信賴,天下人都樂意推戴他,而不會厭棄他。
「厭」實為古「壓」字,从厂,猒聲。厂為山石之厓巖,故有壓義。古籍中「厭」作壓義者有:《禮記·深衣》:「帶,下毋厭髀,上毋厭脅,當無骨者。」「厭髀」,即壓髀;「厭脅」,即壓脅也。引申為被壓,如《左傳·襄公三十一年》:「棟折榱崩,僑將厭焉。」「僑將厭焉」,即僑將被厭焉。惟古籍中「厭」多用作「猒」,表飽足、滿足、厭惡、厭倦等義;於是又以「壓」為壓迫、覆壓字,如《國語·魯語下》:「夫棟折而榱崩,吾懼壓焉。」此與上述《左傳·襄公三十一年》所載同為恐懼「棟折榱崩」而遭壓,惟彼用「厭」而《國語》用「壓」。
「饜」則為「猒」之後起字,从食,厭聲。从食,以表飽足之意。《孟子·離婁下》:「其良人出,則必饜酒肉而後反。」「饜」謂吃飽。引申為滿足,如《左傳·哀公十六年》:「吾聞之,以險徼幸者,其求無饜。」吃飽則不想再吃,故又有厭棄、厭惡義,如《後漢書·章帝紀》:「夫俗吏矯飾外貌,似是而非,揆之人事則悅耳,論之陰陽則傷化,朕甚饜之,甚苦之。」
綜上所言,「厭足」之「厭」,本作(猒),从甘从肰,以會飽足之意。吃得太飽,便不再想吃,於是「猒」又有「厭棄」、「厭惡」義。不過,「厭」實為古「壓」字,从厂,猒聲。由於古籍中「厭」多用作「猒」,於是又以「壓」為壓迫、覆壓字。至於「饜」,則為「猒」之後起字,从食,厭聲。从食,以表飽足之意。
原刊於《明報月刊》,本社獲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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