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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私自利會無疑給人類帶來好處,貿易會帶來好處。但是,自私自利會可以帶來互相殘殺,會帶來欺騙,就是人類的自私是可以毀滅自己的,這就是問題所在。
自私自利會無疑給人類帶來好處,這點我同意,這是絕對的,貿易會帶來好處。但是,自私自利會可以帶來互相殘殺,會帶來欺騙,就是人類的自私是可以毀滅自己的,這就是問題所在。要怎麼去講這個問題呢?史密斯說人類自私不可以毀滅自己,你回看達爾文的時候,沒有證據說是很多動物都絕跡了,我們現在回過去看,很多動物都絕跡了。為什麼會絕跡呢?你看道金斯的看法,假如自私是從基因裡面引起的,它絕對有機會毀滅自己的。假如說是適者生存,自私是不會毀滅自己的。適者生存又引起達爾文的自然淘汰,也是適者生存。在達爾文的時代,沒有看到這麼多年以來,很多動物都是自己滅絕自己的,現在回過去看的話,很多生物都是滅絕的。到了道金斯,這個問題就是說人可以自己毀滅自己,是基因裡面有自私。而李嘉圖說自私是一個武斷的假設,就是你不要跟我爭論,你不要問我為什麼,人類就是自私的。他說這種自私也可以自己毀滅自己的。所以呢,到我出道沒多久,就產生了這個問題,就是人類會毀滅自己的問題。
 
經濟學的發展,就引出一個問題:為什麼人類要毀滅自己?從七十年代開始,經濟學發展地相當快,到現在的八十年代開始,人類可以毀滅自己。這種經濟學分析呢,就叫做博弈理論,博弈理論由此而來。博弈論在五十年代曾經紅極一時,到了六十年代中期就銷聲匿跡了。我也學過一兩個學期,然後就沒有人理了。但是七十年代中期開始,博弈理論又回頭了。為什麼博弈理論受到重視呢?就是史密斯那個問題,是說自私會給社會帶來好處這個問題,這一點經濟學家不能接受,經濟學家不能同意,自私會帶來社會好處,但是也會帶來毀滅人類的壞處。然而從自然淘汰那方面來看,很難說這個自然淘汰的自私,很難說自然淘汰的結果,這個自私會毀滅人類的,這是說不通的。假如你說道金斯說的自私是基因裡面的,會毀滅人類。這個假設,李嘉圖這個假設人類自私也可以毀滅人類。就是經濟學到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對人類自取滅亡的傾向,是不能否認有這個傾向的。
 
我的老師赫舒拉發(Jack Hirshleifer),他就研究這個東西,是他教我,我很感激他,但他教了我之後自己也跑到博弈論那方面去了。(笑聲)因為他怎麼解釋人類會自取滅亡呢?人類會自取滅亡的傾向是相當明顯的,用史密斯的架構怎麼解釋呢?所以他走向博弈論的那方面。我的處理,我是接受這個自私的假設,我是接受史密斯的,你說自然淘汰,我可以接受,但是我用什麼處理方法來解釋人類滅亡呢?我引進了交易費用。怎麼引進交易費用呢?怎麼把交易費用放進去呢?這是很大的問題,我把它放進去了。我不是交易費用的創始人,高斯在1937年有提過,1960年又再提,還很多人都提過的,什麼訊息費用之類的。但是怎麼處理呢?我認為高斯處理的不夠好。怎麼把交易費用放進去?怎麼解釋擁有訊息費用人就變得自私?有交易費用,害得人類可以自取滅亡。假如是史密斯所說的那種自私,又引進了交易費用,在邏輯上是推不出人類會自取滅亡的,是推不到的。現在我這裡呢?你自私,假設人是自私的,可以滅亡。為什麼會滅亡?那我把交易費用引進來就可以解釋的到。但是怎麼放進去呢?怎麼把交易費用放進去呢?大家都只是說說而已,只是會說而已。那個德姆塞斯(Harold Demsetz)他也只是會說而已,他能夠解釋什麼呢?經濟學者太關心什麼東西對社會好,什麼東西對社會不好。我怎麼知道什麼叫好什麼叫不好。社會經濟學者,假如人餓死了,我只需要知道他為什麼餓死,但他餓死好還是不好,就不關我的事。你們要很清楚,經濟學到底能夠做到什麼。比如說,從事福利經濟學的那些全部是廢物,從事這方面研究的人都是去解釋,為什麼人會快樂,或者會不快樂?這是很傻的事情,白痴才做這種事情,但有人從事這樣的研究,經濟學教授中有人做這樣的事情。這是很傻的事情,我怎麼曉得你快不快樂?這一類的經濟學家,天下蠢材無數。(掌聲)
 

經濟理論需要回歸實證

 
我再回到這個問題上,自私會給社會帶來利益這一點是肯定的,自私也會帶有害處,會毀滅自己,該怎麼處理?這兩方面一起出現,我的答案,據我所知,唯一的方法就是引進交易費用,這是我知道的唯一方法,除非你採用的是另一條線,重新改過那公理搞來搞去。我不去走博弈理論這條路,因為我認為它無從驗證。這個博弈論其實是捲土重來。六十年代沒人理它,它再回頭,就是我1968年提出的。我1968年就提出過那個抬石頭的例子,我對艾智仁提出這個例子:兩個人抬石頭下山,各自抬石頭,每人每次可以抬50斤,但是兩個人一起抬可以抬到120斤,那就多出20斤。那當然是聯手抬好了,我抬一邊你抬一邊。我把需要的力氣推到你那邊,你又把需要的力氣推到我這邊,結果是多少斤?我們知道,結果是不會少於100斤的,假如少於100斤就乾脆分開抬了。但是也達不到120斤,因為我推你,你也推我。那怎麼決定呢?假如兩個人合作抬的話,就是110斤,你怎麼決定這個數字?因為我提到這一點,而且在1969年我發表的那篇文章提到卸責偷懶的問題,結果他們就1972年發表了一篇文章,就是用卸責偷懶來推出這個公司理論,紅極一時。我不同意那篇文章,但他是我的老師,我說了他不聽。(笑聲)他問我好不好,跟着又提到勒索、恐嚇,跟着就是威廉姆森,整本書就是講一些抽像的術語,跟着發展就是博弈理論,博弈理論就好像在說故事一樣。
 
但問題是,現在這個問題是經濟學應該是一門實證科學。李嘉圖之後,跟着有馬歇爾,有羅賓遜夫人,有這些偉大的思想家,說得很清楚,經濟學應該是一個實證的科學,是可以驗證的。現在的問題就是,也就是我提出這個抬石頭問題,這個卸責的問題。我把我需要的這個量推到你那邊,我就卸責了,我偷懶了,這就產生恐嚇的問題,跟着就是博弈理論,博弈理論捲土重來就是從這些問題開始的。就在驗證方面,你說甲的出現會導致乙的出現,假如沒有乙的話呢,就不會有甲。假如沒有乙卻有甲,那就是錯的。關鍵就是,甲跟乙都是能看得到的。下雨看得到雨,伸手出去也是濕的;天上有雲,看上去就是有雲,下雨,天上有雲。假如沒有雲的話就不會有雨,沒有雲而有雨的話呢?有雲才會下雨的假設就是錯的。所以驗證出能看到雲就能看到雨。那假如說卸責偷懶,你怎麼知道我卸責偷懶呢?我說恐嚇,你怎麼知道我在恐嚇呢?這就是一個很大的問題。所以我跟許多經濟學家爭論,他們看到的都是無從觀察的,要驗證的話,就是要正式的一個規格,公理性的,經濟學就是axiomatic。經濟學有很多種方法來解釋,但是公理性的解釋,變成把經濟學在社會科學中居然和自然科學走在一起了。自然科學是公理性的,數學是公理性的,數學不能解釋他沒有驗證的。你說它是公理性,他可以驗證,生物學是公理性也是需要驗證的。那麼經濟學經過李嘉圖之後,在某方面是公理性的。經濟歷史不是公理性的,經濟學是需要能夠驗證的。假如甲發生,乙也跟着發生。沒有乙,就沒有甲。假如沒有乙有甲那就是錯的,甲和乙都要能夠看到的,看不到怎麼驗證?你說欺騙,我怎麼曉得你是在欺騙。我看到一個漂亮女人,我驚心大眼地看着她,你到底怎麼知道我有什麼意圖?你不能說我看她,就說我張五常有意圖。(笑聲)
 
所以我對經濟學的發展非常失望,充滿了機會主義啊,恐嚇啊,勒索啊,博弈啊,我怎麼曉得什麼意圖?經濟學那些充滿了無從觀察的術語全都是廢物,只有一個無從觀察的術語,我不能不接受,只有一個,就是需求量,我不能不接受。價格下降,需求量增加,這是需求定律。價格下降看得見,需求量是沒有這件事情的,需求量是意圖的量,真實世界裡沒有需求量這件事,但是不能沒有這一點,因為不能沒有需求定律,所以這點我不能不接受,所以我只好接受需求量。僅僅是需求量一樣東西,我已經搞了好多年了。我想不出什麼處理的方法,因為沒有這樣東西存在,需求定律這個東西存在,世界上沒有需求量這個東西,需求量是意圖的需求,我怎麼曉得是不是你的需求,但是我不能夠沒有這一點,我不可能沒有需求定律,沒有需求定律就沒有經濟,這個需求量我一定要處理,我能夠處理的到,就是我跟其他經濟學家的分別。我可以解釋的到,你們解釋不到。僅僅因為一個需求量,真實上沒有這樣東西,只有一樣東西,就已經很亂,還加上幾十樣東西讓我怎麼搞。勒索啊,恐嚇啊,偷懶啊,這麼多我怎麼處理?你說博弈,更離譜,就是因為當年我提出那個卸責的問題,在1969的文章裡面提到卸責這個問題,偷懶的問題,跟着就被我的老師艾智仁和德姆塞斯在1972年寫了一篇文章,以這個卸責偷懶為主題,再加上恐嚇勒索,跟着就是威廉姆斯的機會主義,再跟着就是博弈理論捲土重來。你問我,你可以發表博弈論的文章,你甚至可以因此拿到諾貝爾獎,你可以升級為大教授,但是這對於解釋世事來說是廢物,一點用處也沒有。(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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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五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