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慣例，中國今年的經濟增長目標及與之配套的政策在兩會後公布。對此，市場翹首重視，原因是增長目標是每年經濟走向的晴雨表。市場非常清楚，中國政府有充足的政策空間，中國經濟有巨大的潛力，只要設定了目標，除非發生了諸如疫情之類的不可抗力，中國就可以達標。在過去的兩年中（2023-2024），增長目標都設定在5%左右，實際增長率分別為5.2%及5%。
經濟增長率設高些 有助於提振消費
如果今年的經濟增長目標設定得高一些，比如說6%或更高，非常有助於提振市場預期和信心，而市場預期決定經濟的走勢。這是因為預期和信心的提升可以提高老百姓消費和企業投資的意願，釋放出巨大的經濟增長潛能，反而使增長目標更容易達到。如果增長目標比較保守，市場、民眾和企業的預期以及行為上也會趨於保守，反而使達標吃力。
去年達標就比較吃力。前三季度的年化增長率僅為4.8%。但到了9月底，一系列利好的消息來了。9月24日，央行出台了包括降息降准（降低利率和銀行的存款準備金的比率）在內的貨幣寬松政策，股市應聲大漲。9月26日，政治局會議提出房地產市場要「止跌企穩」，住房交易量隨之活躍。市場的反應說明政策的轉向提升了投資者對於經濟的信心和預期。果不其然，第四季度經濟同比增長5.4%，使全年的增長率剛好達到5%。
為何經濟增長可能比過去兩年更快
中國經濟有否可能比過去兩年更快增長呢？完全有可能。這是因為經濟的基本面比過去兩年改善了：房地產市場進入了止跌企穩的過程，貨幣和財政政策空間仍然有很大的餘地，最重要的是，居民有巨大的潛在購買力：個人存款的增加連續三年超常，餘額已經超過國內生產總值（GDP）。
股票市場是市場信心的標誌。去年經濟刺激政策相繼出台，今年科技領域的突破震動世界，帶動了股市上揚。倫敦的《金融時報》在2月12日報道，中國科技股進入牛市（上漲幅度超過20%），其所指的是香港科技股指數。其實去年港股上漲19.5%，而恆生中企指數漲幅為28.5%，在全球主要股票指數中排名第二。今年頭兩個月，港股和中企指數的表現在全球最牛，分別增長了17%和19%。滬深股市上漲比較平緩，但也表現不俗，去年兩個指數分別上揚13%和11%，而今年截止到二月底的升幅分別為1.8%和5.2%。香港中企股和A股表現的差別說明內資對中國經濟的信心恢復滯後於外資，這就需要用增長目標和政策來改變預期。
2024年的經濟增長率達標，但GDP的三大構成—即最終消費、資本形成（投資）和淨出口—對於經濟增長的貢獻，卻是差強人意的。最終消費對於經濟增長的貢獻率在2023年為82.5%，而在2024年僅為44.5%；資本形成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在2023年為28.9%，在2024年降至25.2%。顯然去年消費和投資雖然對經濟增長有所貢獻，但沒有起到拉動的作用。真正拉動了2024年的增長率的是淨出口（即貨物和服務進出口之差）。在2023年，淨出口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為-11.4%，沒錯，是個負數；而在 2024年，淨出口對增長的貢獻高達30.3%，對增長達標有保駕之功。
個人消費低 顯示對未來缺乏信心
比較令人失望的是最終消費，尤其是個人消費。2024年第一季度開門紅，居民消費增長了8.3%，此後增長率逐季下降，上半年為6.7%，前三季度5.3%，最終全年增長率是5.1%。其中最慘的是不包括服務在內的社會消費品零售，僅比上年增長了3.5%，遠低於經濟增長率。
為何如此呢？不是因為居民沒錢，而是不肯花錢，寧可把錢存起來。在2015年到2019年之間，我國居民可支配的收入和存款平均每年的增長分別為8.8%及10.4%。而在2020年到2024年之間，收入和存款每年增長分別為5.9%及13 %。也就是說，近年來，收入增長放緩了，但個人存款的增長反而加速了，超過收入增長的兩倍。在過去三年之中，個人存款每年增長大約14-18萬億人民幣（約2-2.5萬億美元），截止到2024年12月，居民存款餘額高達152萬億人民幣。2024年我國的GDP達到135億人民幣，居民存款餘額竟然比GDP還高出12.6%。這就足見對未來缺乏信心，有錢不花。
缺乏信心的重要原因是因為家庭財富在近年不斷縮水，前景不明了。截止到2023年底，我國家庭財富的構成，房產佔59%，權益類資產（股票之類）佔19%，兩者相加佔78%。房產價格的下跌和股市的低迷導致家庭財富下降，所產生的負財富效應，直接影響消費意願。加之經濟相對低迷，前景不明朗，家庭收入增長放緩，年輕人的失業率居高不下，老百姓多存錢為的是防患於未然。
內需不足 出口彌補難以為繼
中央早就做出明確的判斷，中國經濟的主要問題是內需不足。內需是消費和投資構成的。中國有世界上最強大的製造能力，國內市場需求不足，企業就競相出口。按照海關的統計，去年的貨物貿易順差達到近一萬億美元（國家外匯管理局的數據因統計口徑不同為7680億美元）。
但以出口彌補內需不足難以為繼。首先，美國已經開啟了第二輪的貿易戰，對中國產品的平均關稅在第一次貿易戰近20%左右的基礎上又增加了20%。其實，拜登政府就對中國的電動車、光電等產品開始徵收高達100%的關稅，基本上關閉了美國市場的大門。特朗普在競選時，聲稱對所有中國產品徵收60%的關稅，所以會不會就在加徵20%之後繼續加碼，還難以預料。歐洲也不甘落後，對中國的電動車等產品大幅提高關稅，甚至像印尼和巴西等發展中國家也提高了對中國某些產品的關稅。美國貿易戰和科技戰的目的，是打壓中國，遏止中國的增長。其他國家並非如此，而是中國的出口機器太強大了，讓他們的本國工業感到威脅，而且還要解決對華長期貿易赤字的問題，如果中國只賣不買，他們吃不消。在這樣的國際市場環境下，淨出口的持續增長是靠不住的。
而且，中國的增長模式一直面臨轉型的問題。以前主要依靠的是投資和出口，而個人消費佔GDP的比率不足40%（美國為68%）。中國出口佔GDP的比率在2006年達到峰值，為36%，此後逐漸降低，到了2018年已降至18%左右，雖然出口的絕對值隨着經濟的增長不斷增加。減少對出口的依賴是好事。但這個趨勢在過去的五六年中停滯了，去年出口佔GDP的比率仍然超過18%。 由於人口老化，中國的儲蓄率會逐步降低，投資率將隨之下降。如果出口和投資不能強勁推動經濟增長，只能靠消費。這就是為什麼提振消費、擴大內需是非常必要的。
中國居民存款餘額超過150萬億元，如果能夠釋放出五分之一，就是30萬億元，佔GDP的22%，即便是十分之一，也是15萬億元，佔GDP的11%，以此拉動經濟增長，什麼目標不能實現？而中國的財政預算赤字對GDP的比例增加一個百分點，不過是1.35萬億人民幣。因此中國需要的不光是政府大膽地刺激經濟，更重要的是以更高的增長目標，改變市場預期，撬動居民潛在的購買力，打開消費的閘門。一旦老百姓的購買力釋放出來，就可以更輕鬆地達到增長目標，而且助推經濟增長模式向更健康和更可持續的方向—消費拉動—發展。
（編按：國務院總理李強於3月5日全國人大會議，中國經濟增長目標設定在5%左右）
原刊於《南華早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中文譯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