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大提琴家李垂誼創立的誼樂社，2024年末舉行「賽馬會樂・憶古蹟人・情・事：《城堡的印記》」音樂會，選址在香港大學最古老的地標，目前為男生宿舍的大學堂（University Hall）。筆者首次到訪，還未踏上朝聖第一關的正門樓梯，一轉身就差點絆倒。抬頭一看，見到其中一頭石獅子（有說是其他動物），嚇到差點魂飛魄散。音樂會完結後有參觀環節，擔任導賞員的宿生就解釋這對守護者其中一段故事。啊，真的失敬！
筆者欣賞的是當日的尾場，在三場音樂會中演出作品最多。音樂會在舍堂裏一個細小方正、後設講壇（前身為教堂）的飯堂舉行，在這個古老的建築裏，筆者非常期待能有超乎想像的古典靚聲。唯該場地的設計超過160年，當然不是為了聽音樂而建造，所以殘響充足，聲音卻只往屋頂上跑。但最奇特的是，延長的餘音殘響卻會突然自動腰斬。
鮑凱利尼《D大調弦樂五重奏》
當日演出的音樂家，除了藝術總監李垂誼外，還有來港舉行大師班的中提琴家蒂卡寧（Antti Tikkanen）、低音提琴手趙逸穎和兩位曾為樂・誼獨奏家樂團的成員、年輕小提琴家陳倬朗及范曉星。筆者過去亦曾欣賞過李垂誼、范曉星和陳倬朗的個人演出。
音樂會以鮑凱利尼（Boccherini）的《D大調弦樂五重奏，G. 339》為開端。在這首樂曲裏，大提琴能夠發揮的機會非常多，而這與第一小提琴及低音提琴組成的鐵三角能否配合非常重要。樂曲一開始，已發覺他們在掌握平衡方面相當出色。陳倬朗擔任第一提琴，他乾淨明亮的演奏風格，在這首作品中大派用場；而范曉星與他同步演奏，兩人合作和諧，聲音亦非常亮麗優雅。
作為中音的支持，范曉星與蒂卡寧的合作提供了豐厚和聲，對於這首作品的演奏相當不俗。李垂誼在這首樂曲的表現，毋疑較其他成員更為從容而自由，不過他與擔任低音提琴的趙逸穎，卻偶爾出現音準的問題。但以整體演奏而言，趙逸穎的音樂感非常豐富、演奏風格及音色都十分優美，為其他成員提供的底層和聲不僅僅是線條，而是一條漂亮的低音旋律，這令人感到非常意外。
他們在這首作品的演繹相當優美，在第三樂章所表現的快樂氣氛，就更加令人欣喜了。
芬蘭的當代作品
蒂卡寧帶來了一首其家鄉芬蘭的當代作品──莎維雅荷（Kaija Saariaho）寫給小提琴及中提琴的二重奏作品《奧雷》（Aure）。莎維雅荷亦曾擔綱大提琴手，灌錄這首樂曲。這首作品為典型的新音樂模式，音程與和聲都較為另類，而且還運用了乾涸感非常強的泛音，音色的營造就如同鎅玻璃的音色。陳倬朗與蒂卡寧在合作上毋疑非常準確，尤其是在音準與技術的層面上，但在作品缺乏對耳根產生可以感受到旋律的素材下，也不必去再刻意研究演繹了。
浦賽爾的《G大調第11號幻想曲》
不過，腦袋經過短暫的放空後，他們卻安排了一首沒有大提琴的巴羅克時期重奏作品──浦賽爾（Purcell）的《G大調第11號幻想曲，作品Z. 742》。能夠在網上找到的版本，多為弦樂四重奏或原曲寫給四個古提琴的合奏，但今次的演出，大提琴卻由低音提琴所取代，並由范曉星擔任第一小提琴。
在這首簡短的作品中，四位都採取非常簡樸的演繹處理，拉弓平直，差不多沒有揉弦。但乾淨純潔的演奏竟然更加接近中世紀音樂的古樸味道。而在後半部分帶有對位的段落，整體的演繹與和聲的交錯，水準更加出色，令人意想不到！
「子彈」一曲是重要考驗
隨着李垂誼的加入，他們演奏了一首在今天來說知名度較低，甚至是由不見經傳的作曲家所寫的樂曲，即英國作曲家翁斯洛（George Onslow, 1784~1853）的《C小調第15弦樂五重奏，作品38》，別名「子彈」。這首作品非常有孟德爾遜（Mendelssohn）的音樂風格，而且對每一個樂手都有獨立的演奏要求：既要互相協調，亦要表現自我，絕對是對重奏的一項重要考驗。
出乎意料，五位音樂家的合作和演繹，音樂風格中的貴氣和在技巧表現，都在最高水平。雖然大提琴及低音提琴偶爾還有少許音準的問題，但整體上合作還是極之純熟，音樂的思維與展現亦非常統一。最重要是，在互相包裹、讓對方在下一個旋律線條能夠跑出來的「打底」庇蔭餘韻上，各人的表現的確相當巧妙，從而令音樂的韻味與美感大大提升，和聲的層次非常漂亮！這在第一樂章中的開揚而飽滿的情緒表現，足以為整首樂曲拿下滿分。
在第二樂章中，那些不斷重複、充滿爆發力的所謂〈小步舞曲〉裏，他們掌握和聲的能力發揮到極致，音色的和諧與弓法的果斷，與最高水平的弦樂團相比，顯然是殿堂級數，已超出幾個人重奏的感覺，這是出乎預期的。而在第三樂章平安而和諧的旋律裏，各人都有展現的機會，整體的合作演繹美得令人無話可說。身為整個氛圍的帶領者、擔任第一提琴的范曉星，演繹深刻而大氣，剛強美的演繹實在令人讚嘆，且具非常自然的感染力，實在與最出色的小提琴家無異。
在第四樂章裏，他們有不少同步的樂句，無論在音準或節奏方面，效果水平都非常高，充滿活力的愉快音樂氛圍，演繹上的確無與倫比，與世界級的重奏隊伍相比，一點也不遜色！
微妙和諧感與火花
這一場室樂音樂會，重點其實在於幾位經驗年資完全不同的音樂家，互相聆聽和協調，產生的微妙和諧感與火花，達到真正漂亮而充滿韻味的精緻演奏。這次當然不是誼樂社首次舉行這種形式的演出，不過對於筆者第一次欣賞這種室樂組合來說，簡直就如一顆突然其來的炸彈，引爆了多種不凡美感的高層次音樂演奏。
註：作者評論節目為2024年12月7日誼樂社舉行的「賽馬會樂・憶古蹟人・情・事：《城堡的印記》」音樂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