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0日特朗普宣誓就任美國第47任總統,展開他的第二個總統任期。在就職演說中,特朗普點名第25任總統麥金利(William McKinley,任期1897-1901),頌揚他的豐功偉績,並煞有介事地將位處阿拉斯加州、北美最高的迪那利山(Denali),重新命名為麥金利山(Mount McKinley),明顯以麥金利總統作為他的楷模。這對了解特朗普2.0及其政策有一定啟示。

儘管在競選期間,特朗普已多次提及麥金利總統,但人們認為那只是由於以往麥金利大力提倡提高關稅和保護主義,特朗普希望找個先例印證一下而已。更重要的是麥金利歷來被視為一名中規中矩的總統:在最近一個調查中,麥金利在45名總統之中排行第24。因此如要找個總統作榜樣或楷模(role model)的話,也該找贏得冷戰的列根或奉行「門羅主義」的老羅斯福(Theodore Roosevelt)才對。但或許為了顯示出他的特立獨行,特朗普卻選了麥金利。
「關稅總統」麥金利的光輝時刻
當然,麥金利肯定非一無是處。特朗普堅稱1890年代可能是美國有史以來最富有的時代,因為有麥金利的關稅制度;甚至認為麥金利為後來老羅斯福所做的許多偉大事業提供了資金,包括巴拿馬運河,儘管運河是在麥金利被暗殺後3年才開始興建。無可否認的是麥金利領導美國在美西戰爭(1898年)中擊敗西班牙,戰後美國獲得菲律賓和波多黎各,古巴則成為其保護國;同年美國又吞併了夏威夷,這也是美國最後一次奪取大片領土──特朗普似乎希望藉麥金利來標誌一個高關稅與領土擴張的新時代的開啟。
從特朗普借鑑麥金利的舉動來看,前者有意以關稅作為樞軸,連結內政與外交兩方面:一方面重現麥金利時期的經濟快速增長;另一方面對外採取類似「門羅主義」的構想,將焦點重新放在美洲和美國周邊地區,這可能是特朗普上任後第一階段的目標。假如順利的話,特朗普或可在歷史留名,不排除會有另一座山以他為名;同時跟麥金利一樣,在國內成功建立一個聯盟,使共和黨在整整一代人的時間裏長期執政,「讓美國再次偉大」。

提高關稅的事實與後果
不過這裏筆者還是要補充一下:麥金利在眾議院時期發起的1890年麥金利關稅法案,事實上非常不受歡迎,該法案將進口的平均稅收上調近50%,令物價急劇上漲,直接令1890年選舉裏共和黨(麥金利屬共和黨人)失去了眾議院的多數,席位減少逾半,並導致1892年大選中,民主黨取得壓倒性的勝利──參議院、眾議院和總統職位全都處於民主黨控制下。因而麥金利關稅,亦於1894年被主張降低關稅的威爾遜-戈爾曼關稅法案(Wilson-Gorman Tariff Act)取代。
同樣地提高關稅並沒有令美國走上無限繁榮之路:1893至1898年經濟衰退是美國史上最嚴重的衰退之一,1894年失業率飈升至18.4%,是大蕭條前的最高水平。儘管在麥金利當選總統後,美國經濟的確是逐漸向好,不過有經濟學家指出,美國經濟自1890年代起急劇擴張,應歸因於1870至1913年間美國人口增加了一倍多,從不到4000萬增長到超過9700萬,尤其是1870至1900年人口增長裏的近三分之一,是由於海外移民。正是這些移民,特別是在工廠裏以低工資工作的非熟練工人,才使美國經濟變得偉大。目前特朗普的反移民政策卻與之背道而馳。
即使特朗普在1月20日就職演說中毫不吝嗇地頌揚麥金利,並於就職當日簽署行政命令,將迪那利山名稱改回麥金利山(已於1月23日正式改名),但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特朗普卻重新掛上以民粹主義與崇尚擴張見稱的美國第7任總統積遜(Andrew Jackson,1767-1845)的肖像。可見在特朗普心目中的楷模地位,沒有被麥金利獨佔。
特朗普的純法家路線
頗為弔詭的是,對於何謂「特朗普2.0」,中國人可能會有更深體會和理解,皆因從多個角度來看,特朗普2.0行的簡直是一條純法家路線──他所從事的「讓美國再次偉大」,與商鞅在秦國實行變法實在無比相似。
特朗普開啟的所謂「常識革命」(revolution of common sense),本質上就是對美國社會意識形態的全面改造,與商鞅變法中重塑秦國的社會價值觀如出一轍。而特朗普重新展開集權、削弱官僚特權,也跟商鞅的做法沒有兩樣。特朗普2.0中鼓勵競爭、重效率的傾向,更是法家思想核心觀念。

特朗普的做法令人想起商鞅在變法之爭裏勸秦孝公的一番話:行動猶豫不決,就不會搞出名堂;辦事猶豫不決就不會成功。況且超出常人的行為,本來就會被世俗非議;有獨到見解的人,一定會被一般人嘲笑。愚蠢的人事成之後都弄不明白,聰明的人事先就能預見將要發生的事情。不能與百姓謀劃新事物的創始,但可以與他們共享成功的歡樂……因此聖人只要能夠使國家強盛,就不必沿用舊的成法;只要能夠利於百姓,就不必遵循舊的禮制。或許要從根本上改變一個大國,便非得要如此雷厲風行。
無獨有偶,特朗普2.0的外交路線也呈現一種與戰國後期秦國外交的相似性,兩者都在實踐一種國家利益至上的現實主義,其表現是在國家利益面前毋須害臊,也不用講面子,更不講什麼軟實力。特朗普的關稅外交,說穿了就是秦國要求六國割城割地的翻版──「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後得一夕安寢。起視四境,而秦兵又至矣」(蘇洵《六國論》)。此外,現在特朗普實行「新門羅主義」,將重點放在美洲、巴拿馬運河、格陵蘭等,本質上也是一種遠交近攻策略,其原點也是秦國。且不說現在特朗普身邊有大紅人全球首富馬斯克,這劇本和人設與呂不韋「奇貨可居」,後來因功封侯拜相,被尊為「仲父」,何其相似!
走出儒家世界觀的框框
筆者特地帶出特朗普2.0實行純法家路線這一點,是由於國人或長期受儒家世界觀影響的人們,經常先入為主覺得美國作為泱泱大國該做或不該做什麼,甚至認為特朗普重新掌權代表美國已禮崩樂壞,以致對特朗普2.0的影響和成敗流於一種價值或道德批判,最後得出一些完全偏離事實的判斷。
事實上,「泱泱大國」、「大國風範」、「法家路線必將敗亡」這些觀念,只是儒家價值觀與世界觀加諸我們思想上的框框,特朗普可沒有這些心理包袱。更何況商鞅變法後秦國確實是國力大增、所向披靡,為統一六國奠定了基礎;秦二世而亡則是後來的事。若特朗普變法成功,亦難保美國會國力日盛。現在人家才剛起步,我們這邊已急不及待先自欺欺人,無疑是個大忌。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