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結構性問題難解:特朗普革命的阻力因素

特朗普現在成為了建制派,如果特朗普不能如其所願,有效地解決美國社會所面臨的問題,使其支持者盡快具有「獲得感」,那麼「反建」的力量會重新聚集起來。無論哪一個社會,反建制容易,保護建制難。

承接上文:特朗普「革命」及其「三個代表」 2-1

儘管特朗普的計劃野心勃勃,但他能否如其所願,實現「使美國再次偉大」的目標呢?答案如果不是否定的,也會是個巨大的問號。

今天美國社會所呈現出來的問題是其深層結構性問題的表現。沒有任何政治人物可以在短時間內來解決這些結構性問題。例如,即便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之後,美國已經意識到這是結構性問題所致,也提出了要應付結構性問題,然而,這些年後,結構性問題不僅無法解決,反而惡化。而特朗普主義的崛起便是這種結構性問題惡化的產物。

更重要的是,即使人們不懷疑特朗普的動機和能力,人們也不難發現,在特朗普計劃中充滿了太多的矛盾。儘管特朗普革命還在展開之中,但人們很快就會發現一系列不可逾越的矛盾和一系列阻力因素。

資本和勞工階級的矛盾

特朗普能否實現其兩種看似矛盾但具有相同目標的政策取向?對內,特朗普政策呈現出「去國家化」,即放鬆政府對資本的監管。在很大程度上說,美國已經進入了原始資本主義2.0版。這種趨勢在拜登期間已經呈現出來。放鬆對資本的監管不是拜登政府的主觀意願,相反,民主黨有強烈的意願來監管資本。不過,在拜登期間,民主黨政府因為國會黨爭等原因,客觀上沒有力量規制資本,尤其體現在網路和人工智慧領域。儘管民主黨主觀上還是想監管這些領域,但迄今並沒有推出任何有效的監管體系。特朗普政府則不同,它在主觀上要去監管,並賦予資本前所未有的力量。如前所述,美國要在第四次產業革命中佔據絕對的主導地位,這就要政府充分賦權資本。

發展牧民社會結構和牧民社會秩序,將使勞工階級高度依賴資本的​​「施捨」。(Shutterstock)
發展牧民社會結構和牧民社會秩序,將使勞工階級高度依賴資本的​​「施捨」。(Shutterstock)

對外,特朗普政府的政策則完全是「國家化」趨向,即強化政府在對外經貿的權力。這幾乎表現在所有的領域。在經貿領域,特朗普政府不僅會延續以往的經濟民族主義和貿易保護主義,還會變本加厲。在高科技領域,美國需要實現其壟斷地位,因此不惜一切成本進行國際競爭,如果競爭不過,就打壓,什麼手段都可以使用。在中低端產業,特朗普政府實行的是「再工業化」,希望美國資本和產能回歸。而在被美國視為是落後的領域中,美國則實行「重商主義2.0版」或「漢密爾頓2.0版」。這尤其表現在新能源領域,美國認為中國居於領導地位,因此,會盡辦法打壓中國。

那麼,這樣做是否可以解決資本和勞工階級之間的利益衝突呢?對資本放鬆管制、再工業化等舉措,如果能創造就業,那麼勞工階級可以獲益。但如果在人工智慧時代,這些措施不僅創造不了就業,反而會減少就業,那麼勞工階級很難獲益。在這種情況下,可能的發展方向便是發展「牧民社會結構」和「牧民社會秩序」,即勞工階級高度依賴資本的​​「施捨」。如果這樣,那是美國勞工​​階級的不幸。

民主與專制之間的矛盾

美國一直在國際社會製造「民主」與「專制」之間的意識形態對立,但今天美國本身卻遇到了這個問題,並且局勢嚴峻。特朗普執政風格中包含太多的傾向「法西斯」的專制政治方式。實際上,歷史地看,民主很容易滑向法西斯。此前德國的希特勒和義大利的墨索里尼都是典型案例,兩者都是透過選舉而獲得了廣泛的社會基礎。傳統上,美國民主意味着三權分立和權力製衡(checks and balances)。

但從結構上說,今天特朗普已經有條件打破這一平衡,已經有眾多的評論者指出了美國「三權合一」的大趨勢。也就是說,三權結構的「特朗普化」為特朗普的「專制」創造了結構條件。那麼,美國社會是否準備好這種結構性改變呢?這也是一個巨大的問號。

既得利益與新利益之間的再分配

特朗普掌權和其所進行的改革顯示了利益的再分配。既得利益,無論在政治領域或經濟領域都會受到巨大的影響。特朗普如果是做加法,那麼既得利益所受的衝擊會少些;但如果是透過革命的方法進行利益再分配,那麼勢必引起既得利益的強烈反彈。即使在特朗普的內閣中也是充滿了不同的利益,既有傳統利益的代表,也有新利益的代表。特朗普可以透過反既得利益的策略而得到政權,但他執政後是否有能力平衡不同利益則是另一個問題。

無論哪一個社會,反建制容易,保護建制難。(Shutterstock)
無論哪一個社會,反建制容易,保護建制難。(Shutterstock)

建制派和反建制派的衝突不會停止

透過反建制的民粹主義方式掌握了政權,並且暫時佔據了主導地位,但這並不意味着建制派和反建制派之間的衝突終止了。恰恰相反,這種衝突會趨於加劇。特朗普現在成為了建制派,如果特朗普不能如其所願,有效地解決美國社會所面臨的問題,使其支持者盡快具有「獲得感」,那麼「反建」的力量會重新聚集起來。無論哪一個社會,反建制容易,保護建制難。

不要低估民主黨的力量

民主黨早期是對共和黨的「反叛」,但後來民主黨本身變了性質,把勞工階級的代表權讓渡給了特朗普。今天,在全面失勢的情況下,民主黨勢必重新找到自己的定位,以便再出發。要重新執政,民主黨的新一代也必然會趨向離開精英主義,走向民粹主義。歷史地看,民主黨比共和黨更有鬥爭。

不管怎麼說,特朗普會繼續推行其未完成的「革命」,但「革命」是否會成功則仍然是一個巨大的問號。不管成功與否,特朗普所進行的「革命」必將對美國社會帶來巨大的甚至是革命性的影響。同時,特朗普革命也具有巨大的溢出和外在效應,全世界都會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一個新時代已然降臨。

原刊於「大灣區評論」微信平台,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特朗普「革命」及其「三個代表」2-2

鄭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