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香港最熱門的電影肯定是《破·地獄》，看來必破本港票房紀錄和橫掃影展獎項。相信不少讀者都已經看過了，因此如果今周文章有所劇透，希望大家見諒。電影由生離死別的大題目作起點，然後再回到描述和討論人生面對的各種現實問題。主角黃子華，因為經濟大環境的激變，被迫由疫前做婚禮策劃，轉行做殯儀策劃。另一名男主角許冠文，則扮演原本代表保守勢力的喃嘸師傅，努力保存一大堆祖師爺傳下來的「規矩」，包括傳男不傳女、子必須承父業，和對中國人喪禮儀式，甚至背後宗教意義和道德的執着。
我最喜歡的角色是戲中許冠文的一對子女。衛詩雅扮演一個仍住在家中的未婚中女救護員，生活並不愉快，自小覺得爸爸重男輕女，得不到愛惜，與哥哥的感情也不好。再加上工作上亦經常見到病人失救，因此就感到人生灰暗，更借縱慾作發泄。
我更多地同情朱栢康飾演的長子，表面上得到父親更多的眷顧，承繼了爸爸的衣缽，當上了收入不錯的喃無師傅，足夠他成家立室，最後更夠資格移民澳洲。但他雖然承繼了父業，但也並不開心，殯儀固然是一個厭惡行業，戲中他也道出心聲，訴說自小就被同學和朋友歧視和譏笑。除此，做傳統中國人的長子也絕不容易，經常被許冠文罵和教訓，更沒有任何自由選擇權。從爸爸許冠文的角度，也有他的道理，既然兒子讀書不成，何不跟自己做喃嘸，總算有一技之長。但當然缺乏考慮兒子的感受，最後亦因此而損害父子感情。
中日皆有子承父業傳統
這段父子情寫得很感人，亦非常真實。不知大家有否看過2011年的一部很成功的紀錄片《Jiro Dreams of Sushi》，細膩描述日本的工匠精神，此電影把壽司推到烹飪藝術的最高峰，從此Jiro更難訂位，全世界更流行食高級 Omakase。後來Obama到訪日本，時任首相的安倍，也帶他去了Jiro。但其實電影中也有深刻描述日本文化中，苛刻的學徒制，和跟中國文化極接近的長子嫡孫，必須永遠跟隨在父親身邊，準備承繼父業的傳統。Jiro的長子本來夢想當賽車手（可能也是讀書不成），但後來被迫學做壽司，但明顯生活得不開心。弟弟也做壽司，父親反而容許他自立門户，在Roppongi Hills開分店，但大哥則必須永遠跟着父親做副手，準備未來承繼父業。兩家 Jiro我都食過，兩家食物質素都一樣ichiban，但感受就完全不一樣。二子滿面笑容，對客人非常友善，亦樂意為外國客人解釋食材。本店的大兒子，是出名的黑面神，對客人的態度不只嚴肅，簡直非常冷淡，接近趕客。不少外國客人，「朝聖」完一次就不會再去。現今文化中，高級壽司師傅的社會地位，或者比喃嘸師傅高，但數十年來不停被父親批評和操控，感受是一樣的。
馬死落地行 整個香港都要轉行
《破·地獄》電影中最經典的一段對白，當然就是黃子華對許冠文講的：「生人都要破·地獄，生人都有好多地獄。」我對道教認識不深，亦從未見過真正的「破·地獄」儀式。隨便在網上翻查一下，「破·地獄」來源與「目連救母」的民間傳說有關，意義是超度先人，幫助先人早點輪迴轉世。黃子華角色的真情剖白，意思非常淺白，就是生人，或許寓意現今香港人，很多人的生活都非常困難，甚至有點被困在地獄的感覺，所以必須擁有「破·地獄」，改變自己，打破傳統，改變環境的勇氣。
戲中黃子華自稱因疫情而生意失敗，欠下巨款，接近破產，自認最害怕貧窮（他的地獄），因此被迫50多歲轉行殯儀（真人64歲），真可算接近地獄式考驗，相信沒有幾個人可以「破」此「地獄」。同樣因為缺乏經濟條件和對未來感覺灰暗，他甚至沒有勇氣結婚和生小孩。
金融業轉戰中東不易
2019年暴亂，緊接下來就是3年疫情，經濟接近停擺，更恐怖的是封關3年，與全世界包括內地隔絕！回想過去5年，非常超現實，的確有點衝不破·地獄的感覺。即使已重新開關近兩年，但明顯經濟仍未完全恢復，社會上的裂痕也未完成修補，再加上中美關係繼續惡化，中國經濟轉型和放緩，香港的超級中介人角色，也實在不容易扮演。
馬死落地行，整個香港都要轉行。即使要繼續做國際金融中心，也不可再倚賴歐美，我們必須轉戰中東，追逐酋長和王子的資金寵幸！但以我觀察，如此轉行，殊不容易，香港人與中東人文化差距甚大，且似乎有個美麗誤會。香港以為中東國家如沙特和UAE都非常有錢，且與中國關係不錯，本希望吸引大量資金到香港來投資中國，但後來逐漸發現3個事實。首先，即使某些酋長和王子，個人真的很有錢，他們國家的各主權基金規模也不小，最大的沙特PIF，規模約9000億美元。但若與美國最大的基金公司BlackRock的11.5萬億美元比較，就相差10倍以上。第二點，中東資金或有丁點外交政治任務，但也並非做慈善，他們也是在追求回報的。因此即使初時會應酬一下，表示對中國前景充滿信心，但逐漸發現中國股市長期不振，25年來幾乎紋風不動，債市更充滿風險，怎會大量在香港投資呢？最後一點，原來中東即使有巨大石油收入，但沙特的MBS王儲，和 UAE的總統Zayed Al Nahyan等，都有極龐大 Vision 2030 計劃，焦點都是吸引巨量外來資金，而非對外投資。
47人案判刑頗公道
今周47人案終於判刑了，兩人脫罪，其他人刑期由50個月到10年不等。個別刑期長短，以當事人在事件中角色和參與度，有否認罪和表示悔意，對社會曾否作出貢獻等為減刑考量點。
2019年暴亂期間，大家可能都知道我極度支持政府，認為必須盡快平息日益嚴重的暴亂。但不幸猶如人間地獄的暴亂日子，也拖延了近1年，最後才因通過了《國安法》，和疫情來臨，得以停止下來。
「串謀顛覆國家政權」當然是極嚴重罪行，毫無疑問，必須嚴懲犯罪者。我認為判刑頗公道，但近日見到文章責怪法庭判刑太輕，沒有阻嚇作用，亦不公平。之前有幾宗《國安法》案件，即使被告人只是作者眼中的「嘍囉」，都獲重判5年以上，有一個以電單車蓄意撞傷3名警員的犯人，更被重判9年（但暴力罪行實在較嚴重）。因此作者認為47 人案中的大部分犯人都是知名人士，影響力遠超一般「嘍囉」，因此需要判更重刑罰。此說法有一定道理，我亦不知道律政司會否上訴加刑。
陸克文曾倡47人案從輕法落
我並不認為47人案法官「手軟」輕判，但即使真的未有判刑「去到盡」，也不一定是壞事。記得年多前，剛辭去亞洲協會總裁一職，快要去華盛頓上任當澳洲駐美大使的陸克文（Kevin Rudd），臨別秋波，來了香港做亞洲協會的每年籌款晚宴主講嘉賓，被問及有何方法幫助香港恢復經濟和國際聲譽，Rudd的答案就剛如是對47人案，從輕法落。Kevin Rudd的立場當然是站在西方那邊，但他是個真正中國通，對中國政治、經濟、歷史、文化、時事和新聞都非常了解，也算是剩下來不多的中西方交流橋樑之一，所以他的意見即使不聽，但仍必有一定價值。
西班牙的加泰隆尼亞（Catalonia）地區，已醞釀獨立運動多年，久不久甚至發生恐襲事件。2017年舉行馬德里中央政府眼中的非法公投，以極高票通過（反獨立人士杯葛）。後來中央政府當然採取行動鎮壓，逮捕了數百人，獨立派領袖流亡海外，更導致大規模警民衝突，雙方數百人受傷。
西班牙特赦加泰獨派分子修補裂痕
但到了今年5月，經西班牙國會多次辯論後，以輕微多數通過了給予近400名Catalan獨立分子的特赦，包括流亡在比利時的Catalonia自治政府前主席Carles Puigdemont，也可回國了。多名被告使用過度武力的警察，也同樣獲得特赦。西班牙為何要通過特赦？相信主要原因就是想社會可藉此修補部分裂痕，對 Catalan人民表示恩威並重，希望他們較服氣，較願意接受馬德里中央政府的權力。在美國，特朗普更曾多次許下諾言，答應如當選，必特赦所有曾參與2021 年攻擊國會山莊的暴徒（都是他的支持者）。民主黨人未必贊成，但此舉或真的對美國社會修復分歧，有點幫助。
我已多次指出，香港過去27年來的痛苦，可說不少來自《基本法》留下來的兩個「空白」，即23條和45條。過去的大部分的大型示威、遊行、佔領和暴動，包括2019年的巨型暴亂，即使最初是為了反修例，但最核心問題仍是45條。幾經艱苦，今年立法會終於通過了23條，那麼應如何處理剩下來更重要的45條呢？
45條帶給港人幻想期盼痛苦
45條是當年中央為香港度身設計的，獨一無二，連澳門《基本法》都沒有。用意何在？相信當年中國仍落後，因此較需要國際認可，當年中國亦對西方選舉民主制度，有較大好奇心，考慮在所謂適當時機下，可讓香港這個小實驗室試一下，又何妨？但這個模糊承諾就令到不少香港人充滿幻想、期盼和痛苦，因為45條沒有說明一定有普選，更沒有時間表和路線圖，一切都留給後人處理。到了近年，中國強大了起來，對自己的制度亦愈來愈有信心，同時眼見西方制度的混亂、極端化和甚至衰落，貧富極度懸殊，罪惡叢生，中國有必要再模仿西方嗎？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我也搞不清楚，到底哪一個是「天堂」，哪一個是「地獄」？《基本法》寫下45條，是否一件「天堂」好事，但因多年來仍未能落實而帶來「地獄」痛苦。還是當年寫下45條已經是一個錯誤，因為其實普選才是「地獄」，而非「天堂」！所以未能落實45條，其實是救了香港，防止香港人墮入更深的「十八層地獄」。但香港人猶如漸有主見的孩子一樣，「爸爸」曾親口答應了45條，即使現在父親告訴兒子這是「地獄」，但想要而得不到，也是另一個「地獄」！
容許犯罪的人「轉世投胎 重新做人」
2019年暴亂的恐怖場景，歷歷在目，但眨眼已過去了5年。犯罪的人猶如去世先人，在監獄受完刑罰，如反省自己錯誤有悔意，也應得到超度機會，容許他們轉世投胎，重新做人。更重要的是其他「生人」，可能更需要超度，更需要重新出發。
這一句真的很入腦，「生人都要破·地獄，生人都有好多地獄」！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