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的家庭及學校氛圍 可以培養出優秀的未來科學家?──盧煜明教授專訪

關於未來,「我要對所有的年輕讀者呼籲,要想成為一名科學家,現在就是人類歷史上最好的時代。」候任香港中文大學校長、無創產前檢測之父盧煜明教授如是說。

導讀:未來科學大獎周(10月30日至11月3日)已經圓滿結束。未來科學大獎設立於2016年,由科學家和企業家群體共同發起,主要關注原創性的基礎科學研究,並已成為國際及香港盛事。今年主題聚焦科普,特別在香港科學館擺展,並讓中學生有機會跟今屆得獎者、大科學家現場對話,提升大家認識什麼是科學、為什麼讀科學、通過科學可以如何改變中國、改變世界、造福人類。

今期訪談錄人物是未來科學大獎─生命科學獎第一位得主、無創產前檢測之父盧煜明教授,他開創的無創產前診斷能早期診斷唐氏綜合症和多種遺傳病,奠下液體檢驗基礎的革命性成就,全球有每年數以百萬計孕婦因此受惠。我們由盧煜明的視角去了解一位「未來」科學家的誕生歷程,禮贊科學成就。盧煜明也是香港中文大學醫學院副院長、候任香港中文大學校長、香港科學院院長。

承接上文:〈優秀科學家須勇於提出質疑、向未知的終點孜孜不倦努力──盧煜明教授專訪〉

我的座右銘就是時間是寶貴的,所以要將每一天作為最後一天來對待。我自己正是這麼做的。科學技術發展到今天,每一年都會湧現出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新突破。在此,我要對所有的年輕讀者呼籲,要想成為一名科學家,現在就是人類歷史上最好的時代。如果感興趣,現在就加入我們吧!

未來的數十年會相當有趣。某些科技將對人類的生活產生重大影響,人工智慧(AI)就是其中之一。人工智慧將會大大改變現在許多領域的工作面貌。對於年輕人來說,在選擇專業和職業時,請務必將人工智慧的影響因素考慮進去。在生物科技方面,新興技術例如基因編輯等將大放異彩。數年前便開始的關於基因編輯倫理道德層面的爭議也將延續下去。但如果有一天基因編輯被公眾廣泛接受,必將在醫學領域引發顛覆性變革。

盧煜明(右二)是潮州人,童年時一家四口合照,弟弟(右三)跟他相差一歲半。
盧煜明(右二)是潮州人,童年時一家四口合照,弟弟(右三)跟他相差一歲半。

父親的啟發:一圖勝千言、沖底片如做實驗

我的父親是位精神病學家。記得小時候,他讓我去上繪畫課,因為他常說「一圖勝千言」。他想的是對於解剖這樣的科目來說,需要非常精準的三維透視能力。在我現在的工作中,我確實感覺到圖像是非常重要的,因為在寫論文時需要向讀者清晰地闡述自己的觀點。所以我很感謝當年父親對我的培養。他應該是很想讓我做一名臨床醫生的。我記得當我說想去牛津大學讀PhD的時候,他還有些擔心這會耽誤我當醫生,不過最終他還是支持了我的決定。我非常感激他。

我是個蠻好動的小孩,所以有時候也會抵觸去上繪畫課。應該說我對繪畫抱着一種又愛又恨的態度吧。我還記得我很小的時候,父親給了我一台相機,那是他大約在1959年買的老相機,我到現在還留着它。我就這樣愛上了攝影。攝影也是「一圖勝千言」的一種體現。父親甚至允許我在家建造了自己的暗室。自己沖洗照片是很麻煩的,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過程就像是做實驗,需要掌握好時機,這讓我受益良多,攝影也成了我畢生的愛好。

我父親是個完美主義者,他經常需要參加各種會議,在此之前他會在家中演練演講,這時他會讓我和弟弟當他的觀眾。所以從早的時候起,我就學到了如何準備一場演講,這對我今後的發展很重要。那時候還沒有PowerPoint,需要一張張地放幻燈片,我還幫他拍了不少照片。

音樂跟精神病學都不適合我

我的母親是名音樂教師。小時候,她會讓我和弟弟練習彈鋼琴。不過我雖然很喜歡音樂,但在音樂上不是很有天分。可能是因為當時學校的音樂老師對我太嚴格了吧,我是那種需要一定自由度才能把科目學好的小孩,太嚴格的老師讓我沒能把音樂課學好。

父親的工作讓他有機會接觸到香港的一些知名案件,比如某些兇殺案,他需要作為專家來給出心理畫像,判定兇手的精神狀況是否異常,這是很有意思的。但當我親身接觸了精神病學之後,我覺得對我來說這太抽象了,因為我自己喜歡非黑即白的結論,比如用DNA測試一個人是否有某種疾病。這是精神病學做不到的。在精神病學中,你只能通過向患者提問來判斷此人是否患有某種精神疾病。我不喜歡這種模糊的結論,人腦實在太複雜了。

盧煜明教授覺得母親的音樂路訓練太嚴格,父親的精神病學判斷有點抽象,所以決定走第三條路──基礎科學研究。(灼見名家圖片)
盧煜明教授覺得母親的音樂路訓練太嚴格,父親的精神病學判斷有點抽象,所以決定走第三條路──基礎科學研究。(灼見名家圖片)

16K電腦的啟發:如何將有限資源最大化?

我父母應該算是那種典型的亞洲的嚴父慈母吧。舉例來說,我父親會規定我每天只能看30分鐘電視,但我母親會說「如果你今天表現好,就可以多看30分鐘」。當時有件很有意思的事:我想買台電腦,但那時的家用PC機非常昂貴。我母親很好說話,答應買給我,但是要求我們對父親保密。所以我都是趁父親外出或者上班的時候偷偷在家裏玩電腦。後來我才知道她其實早就告訴了父親,父親只是裝作不知情。不管怎麼說,那台電腦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因為我通過它學到了編程,訓練了思維能力,在日後的工作中我也離不開電腦。

你無法相信那時候電腦的運算速度有多慢,記憶體也只有16K,現在回頭看會覺得簡直不可思議。那時候我也沒有印表機和移動硬碟,程式設計完我只能對着螢幕抄下來,儲存程式用的是磁帶,保存程式得花上整整一小時,慢得要命。在我擁有電腦之前我就很喜歡編程了,我會和同學進行程式設計比賽,試着把程式盡量壓縮,這也讓我學到了在日後的研究中如何最大化利用有限的資源,因為研究經費通常都不夠讓你隨心所欲做事,如何有效運用資金就很重要了。

我認為邏輯是骨架,然後才是細節。對研究來說,最重要的是大的概念,也就是骨架。過去的學習是基於書籍的,讀書的時候,你可以得到一個完整的框架,我還是更喜歡舊時的這種學習方式,我更看重的是事物之間的聯繫。

──盧煜明教授

氛圍自由  聖若瑟盛產科學家

我們的聖若瑟書院歷史悠久,成立於1875年,差不多是香港最古老的學校了。學校的氣氛很自由,不要求學生為了考試一味死讀書,而是會充分尊重學生自己的意願。這對我來說很重要,在堅持科研中我也是需要自由的。有趣的是,聖若瑟書院也以盛產科學家著稱。2009年因為光纖技術獲得諾貝爾物理獎的高錕就是我們校友。

聖若瑟給了學生空間去發展自己的能力。香港的其他一些學校會照本宣科,要求學生為應試拿高分。但我們學校不會。縱觀香港的創意行業,例如電影、音樂甚至科學領域,都有聖若瑟的校友,這與我們在學校的高自由度是分不開的。

我是學校攝影俱樂部的成員,有時會在學校的暗室沖洗照片。等母親來接我們回家的工夫我也會和同學一起打打球。

聖若瑟是天主教學校,可我不是天主教徒,我父母也不是。作為一名科學家,我認為科學也許不能解釋宗教中的部分哲學問題。比如宇宙起源,你或許會說是大爆炸創造了宇宙,但是大爆炸之前呢?有時候可能還是需要非科學的概念才能解釋一些事情。總之這是個我們難以參透的課題。

《雙螺旋》(<I>Double Helix: The Annotated and Illustrated</I>)這本書很有趣,它講述了年輕科學家在破解DNA雙螺旋結構的過程中與前輩科學家們的競爭。如果你像我一樣在年輕的時候讀到這本書,你一定會備受鼓舞,獲得與前人分庭抗禮的勇氣。(灼見名家圖片)
《雙螺旋》(<I>Double Helix: The Annotated and Illustrated</I>)這本書很有趣,它講述了年輕科學家在破解DNA雙螺旋結構的過程中與前輩科學家們的競爭。如果你像我一樣在年輕的時候讀到這本書,你一定會備受鼓舞,獲得與前人分庭抗禮的勇氣。(灼見名家圖片)

英語和生物課要求嚴格

我的童年應該說還是很快樂和滿足的,有良好的環境讓我發展未來作為一名科學家需要的核心技能。在聖若瑟書院,英文作為教學語言也為我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我也結識了很好的同學、老師與校長,我們到現在也保持着聯繫。

我會經常回聖若瑟看看。有一位當年的校長要退休了,我們同學還一起策劃幫他慶祝。有些修士退休會回到愛爾蘭,我還去拜訪過其中一人,那次拜訪讓我很感動。他當年是教我英文和體育的。他在香港的時候,逢年過節我都會去看他。我得獎的時候還邀請他參加了頒獎典禮。

有好幾位老師都讓我印象深刻。例如前面提到的給我們講DNA的生物老師,現在我還會時不時去看他。因為我上的是教會學校,有些老師是修士。他們一般是教英文的,教學方式比較嚴苛。比如他們會讓學生到黑板前當着全班同學的面來造句,這就要求你在很短的時間內寫出完美的英文。這幫我打下了很好的英文基礎。作為一名科學家,發表論文的時候對英文寫作的要求很高,因此我永遠感激當時老師們的教導。即使在我現在的團隊,我也會用這種方式來培養年輕一代的寫作能力。當時還有位元老師是教物理的。他當時教書是為了攢錢將來在美國繼續讀博士。這也讓我看到了一個人為了做研究而堅持的決心。

《「未來」科學家:未來科學大獎獲獎者訪談實錄(2016-2019)》書影。(Amazon)
《「未來」科學家:未來科學大獎獲獎者訪談實錄(2016-2019)》書影。(Amazon)

盧煜明教授:未來科學大獎獲獎者訪談錄 2-2

原刊於《「未來」科學家:未來科學大獎獲獎者訪談實錄(2016-2019)》,本社獲未來科學大獎基金會有限公司授權摘錄轉載。大小題為編輯擬。

本社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