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初時，其實已欣賞過客席指揮佩特連科（Vasily Petrenko）與香港管弦樂團的演出。當時覺得未算非常好，但在李察‧史特勞斯（Richard Strauss）的《英雄的一生》（Ein Heldenleben）裏，他結合自己的演繹理念及放任樂師自由翱翔的本領，的確非一日的功力所能達到。唯獨是，覺得他還未能夠掌握到細眉細眼的小節，着實又覺得有點可惜。在這麼短時間內，佩特連科又再與樂團成員合作，但卻將上次剛陽味甚濃的幾首作品，換成這套嫵媚刁艷的法國作品的專場音樂會，轉變似乎太大。心裏在想，今次這幾首樂曲的精細處及虛無感更大，這也可會是他能在幾次彩排後就能駕馭？
一大堆疑問下，不忘看清楚擔任獨奏的日本鋼琴家辻井伸行（Nobuyuki Tsujii）。這位鋼琴家多次來港，幾個月前更來開一場份量極重的獨奏會，但筆者都未曾去現場欣賞過。其實多年前已聽聞他的名字，皆因他常與跟他年齡相約的日本小提琴家三浦文彰（Fumiaki Miura）結伴演出，所以今次他來港演出拉威爾（Ravel）的《G大調鋼琴協奏曲》，似乎更是必聽的節目。當然，就是要聽聽他心裏塑造出一個怎樣色彩斑斕的園景。
音樂會開始時選奏對比上較為硬朗的法國風格作品──白遼士（Berlioz）的《本韋努托‧切利尼》序曲（Benvenuto Cellini Overture），這亦切合佩特連科以往在港演出的給人凌厲風格的印象。團員的齊整度非常好，這在音樂會剛開始就能達到這個水平，令觀眾信心大增。樂團的不同組別演出都有上佳的表現，銅管組尤為出色。不過，長笛聯合首席盧韋歐（Olivier Nowak）及雙簧管聯合首席王譽博，這對過往在不同的樂曲中，合作上都令人眼前一亮的拍檔，在這首作品中，旋律演繹靈巧嬌俏，音色甜美，成為樂曲中的焦點，充滿典型的法國色彩。
辻井伸行 聽覺靈敏 匪夷所思
辻井伸行演繹拉威爾的《G大調鋼琴協奏曲》，在這首本來已不容易演繹的樂曲裏，起初着實令人擔心，辻井伸行的身體障礙，會不會令到這首講求充分默契的作品，在合作上增加困難？令人嘖嘖稱奇的是，辻井伸行的聽覺，靈敏度實在匪夷所思，似乎不必需要指揮額外掛心。單是第一樂章一開始，一下拍板下，他已即時完美無瑕準確地融入節奏之中；而在第二樂章中，他為木管首席伴奏一段，特別是為英國管首席關尚峰伴奏一段，各人的演出漂亮得可謂無話可說，而他演繹氣氛寧靜而傷感的情緒相當感人。
第三樂章的活潑和刁俏，他的演繹更是充滿正能量和節奏感的趣味。整體上，辻井伸行在整首作品的演繹，偏向雅緻的法式浪漫，第一樂章尤甚，而他的技巧乾淨俐落，在鋼琴上不同聲區所掌握的色彩變化，往往帶着微少的改變，所以層次感非常豐富，音色亦異常漂亮。而他與樂團及指揮的合作，一來一往的交融，以及在音量的平衡上，更是相當出色。
他加奏了兩首作品，一首筆者從不認識的Kapustin的Eight Concert Etudes op. 40 no. 1的Prelude及李斯特（Liszt）著名的、改編自小提琴協奏曲主題的《鐘》（La Campanella）。在充滿強烈爵士味道的Prelude裏，在常動曲風格的快速技巧方面，辻井伸行靈活而熾熱的演奏，琴音粒粒分明，具有彈性的左手觸鍵，輕而易舉地塑造出強而有力的低音線條。而在《鐘》裏，與剛剛演奏相反的氛圍，晶瑩的高音聲區，在他的手上，音色嬌美，低音的伴奏力量極濃厚而依然充滿彈性，完美無瑕，激動人心的威力及樂思的鋪排亦充滿精靈般的趣味。
佩特連科 音響效果 控制高明
下半場演奏拉威爾的《達夫尼與克羅依》（Daphnis et Chloé）足本的3部管弦樂版本。幾年前，擅長演繹法國作品的指揮大師杜托華（Charles Dutoit），曾與香港管弦樂團演出其中的《第二組曲》，兩晚的演出中，味道不同，但水平卻史無前例地顯現驚人的法式風味。今次，班底變動不大，亦有珠玉在前，最大壓力的，應該莫過於客席指揮佩特連科自己本人。
可是，經過了多月前來港的經驗，以及今次彩排和演出的試煉，佩特連科不但掌握了團員的特質，就是整首連續不斷的作品，也體驗到他對於法國管弦音樂強弱對比和色彩、音樂韻味的操控，亦同時觀察到，他已能高明而準確地，控制到文化中心音樂廳音響效果的底線和見頂水平。因此，他領導樂師演繹的震撼性，收放自如；而瑰麗的旋律流動性線條，卻控制在低吟優雅的範疇之中，整體的演繹，確實嘆為觀止。
團員的合作方面，木管組之間的相互交接旋律段落，完美無瑕，一氣呵成，這可是指揮信任樂師，任由他們互相聆聽的互動佳績，絕美的氛圍，著實可遇不可求。而佩特連科在為獨奏樂師製造理想的平台時，統領樂團退居次位的手法，盡量配合的效果亦極其成功。對於木管組的首席來說，當晚的演出，的確充滿藝術詩意。
在這場音樂會中，銅管組與敲擊樂組的平衡及音色的控制，亦令這首法國作品有漂亮的色彩與層次。小號首席巴力勛（Nitiphum Bamrungbanthum）上任後，筆者只聽過他在強勁的作品中的演出，他的肺氣量相當驚人；但意想不到，他對於法國味道的演繹，原來也頗能做到適時的甜美風格。
這場音樂會，確實有太多的驚喜！
註：作者評論的節目為2023年12月2日香港管弦樂團於香港文化中心音樂廳上演的節目「佩特連科與辻井伸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