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清明，自然想起杜牧的「清明時節雨紛紛」。筆者對此七言絕詩，第四句「牧童遙指杏花村」頗有疑問。因為全詩讀來音韻不合。末句「遙指杏花林」更合。因紛、魂、林更合韻。而林中深處有人家沽酒沽食，更配合「遙指」。全詩似乎應作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林。
晚唐詩人以「小李杜」作品稱著，即李商隱與杜牧。「李杜」則指李白與杜甫。《清明》一詩中「村」字和「林」字一筆之差，若有人抄寫有誤，傳下來見出自大詩人杜牧之手，又有誰人敢擅自更改了？故筆者認為這是今日的疑案。
杜牧唐代詩人，出身高門士族，祖父杜佑是有名的宰相。大和二年（公元828）進士，曾任牛僧孺書記，後為地方官。年輕時寫《阿房宮賦》即驚動文壇。其為人文采風流，人亦風流。
杜牧阿房宮賦 才華畢露
杜牧的《阿房宮賦》在唐代一出，已立即引起哄動，相爭誦讀，士林驚嘆。此文結構嚴謹，筆法凝練。文章不光描述阿房宮富麗、帝王奢豪的彩艷浮華畫面，還帶出發人深省的題旨。全文用詞選字精煉，聲韻鏗鏘，氣勢雄邁，是一篇極精采的文章。見下文：
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壓三百餘里，隔離天日。驪山北構而西折，直走咸陽。二川溶溶，流入宮牆。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迴，簷牙高啄。各抱地勢，鈎心鬬角。盤盤焉，囷囷焉，蜂房水渦，矗不知其幾千萬落。長橋臥波，未雲何龍？復道行空，不霽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東。歌臺暖響，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風雨淒淒。一日之內，一宮之間，而氣候不齊。
妃嬪媵嬙，王子皇孫，辭樓下殿，輦來於秦。朝歌夜絃，為秦宮人。明星熒熒，開粧鏡也。綠雲擾擾，梳曉鬟也。渭流漲膩，棄脂水也。煙斜霧橫，焚椒蘭也。雷霆乍驚，宮車過也。轆轆遠聽，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盡態極妍。幔立遠視，而望幸焉，有不得見者，三十六年。【註】
攝影機的角度 描繪場景
杜牧描述阿房宮，筆法利落，第一段已帶動讀者的眼睛去暢遊天下第一宮殿，使讀者得到目睹華麗宮殿的視覺享受。文首第一句「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十二個字用韻急峻，先聲奪人，簡捷地交代了阿房宮的背景。繼而帶動讀者的視覺去感受阿房宮建構宏大與精緻之美。
杜牧文筆令人激賞之處，是在千多年前竟能以現代攝影機的角度去描繪場景。寫阿房宮「覆壓三百餘里，隔離天日。驪山北構而西折，直走咸陽」是以親臨高空俯瞰的角度去看阿房宮；「廊腰縵迴，簷牙高啄。」是仰角的盼視屋宇；「盤盤焉，囷囷焉，蜂房水渦。」是把鏡頭拉闊，以宏觀的角度去看一組組的亭台樓閣；「長橋卧波，未雲何龍，……高低冥迷，不知西東。」則將讀者視野隨鏡頭而推轉，把讀者直接帶入圖畫之中。
除了視覺的描述，杜牧還用聽覺和感覺的描述，使讀者得到親臨其地的感受而產生共鳴。「歌臺冷暖，春光融融。」既有視聽之娛，亦感聲色之盛；「舞殿冷袖，風雨淒淒。一日之內，一宮之間，而氣候不齊。」以氣候不同來形容宮殿佔地之廣袤，使人感受阿房宮的偌大無疆。筆法英奇，千年一絕。
描述人物百態 譬喻恰切
杜牧除了描述阿房宮景物外，把筆鋒一轉，在次段描述人物動態。他把王子皇孫、妃嬪等人為取悅秦宮權貴，拋卻自尊，阿諛承歡之態形容極致。寫宮人梳妝打扮，極盡媚麗。「明星熒熒，開妝鏡也，綠雲擾擾，梳曉鬟也」，「雷霆乍驚，宮車過也」都充滿電影感。然縱使如此，帝主亦未必賞幸。作者用「幔立遠視，而望幸焉」八個字，點染出一幅美人環立，生動而無奈仰待寵幸的場面。上一段是靜態的描述，這一段是動態的描述，動靜交替，使文章充滿生機。
《阿房宮賦》這篇散文，用字精煉，音韻鏗鏘。朗誦時步步進逼，往復吞吐，精妙暢朗。我們可以欣賞到杜牧的奇宏構思，此文傳誦千年，絕非徒得虛名。
杜牧詩句神思逸遠 撫人心竅
世傳杜牧詩歌多得人喜愛，易朗朗上口。名句不少。今摘錄幾首於後：
風格清麗閒致
秋夕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泊秦淮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緬懷少年行
贈別
娉娉裊裊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
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
寄揚州韓綽判官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木凋。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箫。
遣懷
落魄江南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傷逝前朝
江南春
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赤壁
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
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世傳杜牧另有風流韻事，創作名句「綠葉成陰子滿枝」。據《悵詩》小序說「牧佐宣城幕，遊湖州。刺史崔君張水戲，使州人畢觀。令牧閒行閱奇麗，得垂髫者十餘歲。後十四年，牧刺湖州，其人已嫁，生子矣，乃悵而為詩。」
原來杜牧為官時郊遊，忽遇一髫齡少女，秀麗無匹。杜牧便要娶之為小妾。其母以女兒年齡尚幼不允。杜便約十年後再來娶她。十四年後才舊地重臨，此女己婚並育有兒女。杜牧嗒然若失，作詩以紀其事。詩云：
自是尋春去較遲，不須惆悵怨芳時。
狂風落盡深紅色，綠葉成陰子滿枝。
尚傳杜牧年青時愛冶遊。唐人筆記說杜牧為宰相牛僧孺下屬時，牛僧孺對他說當地治安不好，要謹慎，少夜歸。當時宵禁，夜行要有竹片類通行證。杜牧說自己不會夜遊，請放心。牛僧孺聽後莞爾而笑，命僕人取出儲起半籮竹片給他看，都是他夜歸通行證。杜牧頓時尷尬愕然，默然無語。牛僧孺也沒作聲，兩相知心。
杜牧作品中，另一首贈別詩寫情深哀痛極致。下錄：
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樽前笑不成。
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
此詩語帶雙關，以蠟燭自喻離別酸楚，錐心泣血。有如燭淚點滴心頭，大詩人手筆，感人之處，毋容喋喋矣。
【註】：本文只錄《阿房宮賦》前段，尚有後段。讀者可翻閱《古文觀止》以窺全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