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2(lœy55、lœ35、lœ55)
粵語有一個義為「倒下」(甚至是「身體似有滾動地倒下」)或「身體在地上滾動」而音為「lœy55」(即「雷」的陰平[第一聲])的詞。譬如「渠(佢)飲著(咗)兩杯就lœy55低嘞」就是「他喝了兩杯酒就倒下了」。又如「渠成日行路都唔睇路嘅,終於前日行行下山,一時唔小心就lœy55著(咗)落山坑嘞」,意思就是「他平日走路不帶眼,結果前天登山時,一不小心就掉進山溝裏了」。又如「個衰仔,成日一唔高興就lœy55地」意思就是「這臭小子,每逢不高興,就在地上滾」。這個「lœy55」,本字當作「擂」。
江藍生、曹廣順編著的《唐五代語言詞典》有「檑木」,釋曰︰「滾木。作戰時將圓木自高滾下以打擊敵人。《變文集》卷一《伍子胥變文》︰『城上修營戰格,門門格立, 車更伏,作冶熔銅。四面多安檑木,兵馬具備,力敵萬夫。』」黃氏案︰「檑木」實當作「擂木」,因為「擂木」又有「滾木」之名,也就是說「擂」是「滾」的意思,所以當「从手」,不宜「从木」(詳下引《白話小說語言詞典》「擂」條);而筆者手上的《敦煌變文集‧伍子胥變文》,「檑」亦正作「擂」。
白維國《白話小說語言詞典》有「擂木」條,云︰「從高處擲滾用於禦敵的圓木。也稱『滾木』。[例]只見上面擂木,炮石、灰瓶、金針,從險峻處打將下來。(《水滸》‧三四)只見遼兵紛紛,俱在嶺頭,擂木滾石,塞斷其路。(《楊家將》‧一五)」筆者又在《水滸傳》(七十回本)第六十二回見到「擂木」一詞︰「李成道︰『……此是上策;第二……;第三,北京城內着仰大名府起差民夫上城,同心協助,守護城池,准備擂木砲石,強弩硬弓,灰瓶金汁,曉夜提備︰如此,可保無虞。』」圓木的「自高(處)滾下」這個景象就與人的忽然倒下(甚至繼而滾動)相似,因此我們的祖先就用「擂木」的「擂」或「擂低」來形容人的倒下。若讀者對筆者這樣的推論有懷疑的話,那就不妨再看看朱子的話語。
《朱子語類‧易十二‧繫辭下》:「險阻只是一箇物事……若見些小險便止了,不敢去,安足為『健』?若不顧萬仞之險,只恁從上面擂將下,此又非所以為『乾』。」又同書《孟子十一‧盡心下‧萬章問孔子在陳章》︰「狂狷是箇有骨肋底人。鄉原是箇無骨肋底人,東倒西擂,東邊去取奉人,西邊去周全人,看人眉頭眼尾,周遮掩蔽,惟恐傷觸了人。」朱子的「從上面擂將下」和「東倒西擂」的「擂」明顯都是「倒下」的意思。另外《白話小說語言詞典》又有「擂」條︰「滾。[例]沈婆驚得跌倒在地下擂,賽兒與沈公還耐得住。(《拍案》‧三一)」
不過,也有同道認為這個「lœy55」當作「」的。
白宛如《廣州方言詞典》「」條︰「頭朝下跌倒,趴下︰低暈倒,落井| 落河| 地打滾|佢咗落地下| 咗喺處倒下,趴下了。……《集韻》隊韻盧對切︰『足跌。』古去聲,今口語變讀陰平。」不過「足跌」只是一般的「跌」,並沒有強調「從高處」以及「滾」這兩個意思,在表意上可謂有點「隔」,而且純粹有「足跌」義是難以解釋何以「lœy55地」會有「(在地上)打滾」的意思的。另外雖則陽去(第六聲)轉陰平(第一聲)並不出奇,但反不如陽平(第四聲)轉陰平(第一聲)那樣常見;所以筆者認為,以「擂」為「lœy55」的本字更可取。再看上面《白話小說語言詞典》所引《拍案驚奇》第三十一回「沈婆驚得跌倒在地下擂」一句,可知粵語的「lœy55地」的「lœy55」實與明朝人的「在地下擂」的「擂」相同。
我們除了會說「lœy55地」之外,又會說「lœ35地」,意思相同。
白宛如《廣州方言詞典》「囗」條(黃氏案︰「囗」表示未能確定字形,而該條所標讀音即筆者所用音標的「lœ35」)︰打滾,攪拌︰細路仔囗地|泥漿湴囗泥濘難行。」「lœ35地」的「lœ35」實由「lœy55」一音轉來。「œy」音轉為「œ」絕對有例可援。如「鋸」讀書音「gœy33」(音同「據」),而語音讀「gœ33」;義為「男性器官」的「朘」,讀書音「dzœy55」(音同「追」),而語音卻讀「dzœ55」。因此「擂」由「lœy55」音轉為「lœ55」就絕不出奇了。陰平(第一聲)的「lœ55」音轉為陰上 (第二聲)的「lœ35」亦不出奇。這就如「刊」本音陰平(第一聲)「hɔn55」(音同「看更」、「看護」的「看」),但今日讀陰上(第二聲)「hɔn35」(音同「罕有」的「罕」)的人更多。又如「癱瘓」的「癱」讀書音陰平(第一聲)「tan55」(音同「攤」),語音陰上(第二聲)「tan35」(音同「袒」)。因此「lœ35地」實即「lœy55地」(lœy55lœ55lœ35),寫出來就當是「擂地」。
還有,我們所說的「lœ55痰」([慢慢地]把痰涎吐出)的「lœ55」,其實亦當以「擂」為本字。如前所述,「lœy55」音轉為「lœ55」絕不出奇,而痰涎自口中掉到地面上或痰盂中,也是「物件自高處墮下」的畫面,而且痰涎基本上就予人圓形的感覺,於是「痰」被「lœ55」到地面上或痰盂中,就與「擂木自城牆上滾下」相似。因此,雖則這個「lœ55」現在多有寫作「」的,但這個「」,不見於古代文獻,顯然是近幾十年新造之字,所以筆者認為「lœ55痰」,若論「本字」,亦當作「擂痰」;當然「lœ55骨」(把骨頭吐出來)、「食人唔lœ55骨」(毫不留情地剝削人)的「lœ55」,論「本字」,亦當作「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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