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大部分人對於香港大學(港大)醫學院微生物學系講座教授袁國勇的記憶,都是跟沙士、新冠、禽流感等各種各樣的傳染病綑綁在一起。早前出版的《袁國勇自傳:顯微鏡下觀穹蒼》,可以讓你看到一個更有血有肉的袁國勇。
他不止是那個凡有疫情就衝在前線、日日出鏡的醫生,他也是父母的寶貝仔、弟弟的二哥、快樂的皇仁仔、青澀的實習醫生、因為使命自願去資源緊絀的聯合醫院急症室報到的年輕醫生、轉戰聯合醫院和瑪麗醫院最終選定臨床微生物學為終身事業的袁國勇醫生。1980年代,沒有多少人能理解微生物學為何物?袁爸爸袁媽媽都很為他擔心,更何況,當時的他已經比同班同學起步較遲,職級較低。但信仰讓袁國勇醫生很坦然,因為神會保守他的選擇,為他指明道路。
5歲遇上人類天敵、兩度入院死裏逃生
「人類有三大天敵,發燒、饑荒與戰爭。其中最大件事、也最可怕的,竟然是發燒。」
這是現代醫學之父奧斯勒(Dr William Osler)19世紀初在美國醫學會的講辭。小時候袁國勇見過鄰居女士發燒3天後亡故,小二同學發燒缺席,1周後再沒有回校上課。外行人可能不以為意的發燒,可以好大件事,也是沙士與嚴重新冠感染的必備病徵。
袁國勇5、6歲那年發燒不退,媽媽清早5點就背着他去西營盤診所輪籌,病情纏綿不退,瑪麗醫院讓他留院觀察,發現患上肺炎,其後更併發支氣管擴張,並激活了潛伏的肺結核菌,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媽媽以為他會因此送掉小命,哀傷得遲遲不敢去探病。這就是袁國勇生命中跟醫院及細菌的第一次親密接觸。福無重至,禍不單行,翌年剛升上小學的他,落巴士時不慎跌倒,被拖行了一小段路,爸媽帶他回家後,躺了一天才甦醒。不過爸媽並不知道他當時內出血,只是帶他去看跌打,敷草藥治理,所幸左肩胛及右骨盆骨折處奇蹟般自然康復,但因採用方案不夠科學,長大後有次做腹腔電腦掃描,發現有骨痂及癒合異常,始還原當年真相。
回望過去髒亂貧困的生活環境,他只是感恩父母的悉心照顧,和千金難買少年貧,也讓他日後行醫時更懂得如何體恤人間疾苦。
皇仁天台:觀星與交響樂的啟蒙
挺過上帝為他安排的嚴重感染及嚴重創傷兩大考驗,袁國勇長成青澀的大男孩,在皇仁書院,與高永文醫生、蘇紹熙等很多同學一起成長,之後考進港大醫學院。之後在聯合醫院待了6年半,轉戰多個科。表面看似蹉跎,實則為日後研究傳染病儲下豐富內外科實戰經驗。
今日在國際傳媒面前侃侃而談、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袁國勇,中一時代還是個怕醜仔,他形容自己內向又不善言詞,常聽不懂英籍校長早堂的訓辭和部分課堂。那時候他已經加入了皇仁書院天文學會,常常上天台大本營獨自遊蕩思考,在那裏,沉默而孤獨的他得到許多師友的啟發。天文學會師兄何振波醫生帶他第一次接觸交響樂,在德伏扎克《新世界交響曲》與柴可夫斯基《第一鋼琴協奏曲》的天籟中頓悟生命的追求;潘昭強同學生動地向他講述了黑洞、類星體、中子星、紅移等宇宙概念;蘇紹熙同學教他讀星圖、磨鏡、自製牛頓望遠鏡、量焦距、影月食、數太陽黑子及在黑房曬相。
天文學會天台活動課室,是袁國勇的遼闊天地,這裏是他通往浩瀚星空的起點,培養出他讀物理和化學的興趣。所以,2014年他與高永文醫生和皇仁書院天文學會校友召集人蘇紹熙舊地重遊時,才會如此唏噓城市光害令到皇仁天台根本無法觀星,他曾在舊生會有感而發:「若非天文學會,若非皇仁書院,我們很多校友都未必會成為醫生、科學家、工程師等。」
行公義好憐憫 下決定只遵循兩個原則
袁國勇行醫43載,1981年醫學院畢業,初出道在聯合醫院實習和工作了6年半,轉戰過多個科。當時聽說聯合醫院缺乏醫生,急症室瀕臨關門大吉,他們4個基督徒同學找上聯合醫院內科主管郭宏信(Russell Clark),袁國勇憶述開頭只是見到他的背影,原來他正在向神禱告,祈求只要有一位醫生願意來,急症室就不會關閉,豈料一次過就來了4位醫生。貧乏的條件並沒有阻礙袁國勇學習與行醫救人的信念,他曾對《基督日報》說,聯合的醫護人員只有一個簡單信念,單純為病人着想,人際關係良好,儼如50年代的我為人人精神。
醫學院一年級,宣教士醫生王世岳向他分享來香港服侍貧困人的異象,更堅定他作為基督徒和醫生服侍社會基層人士的需要。03沙士抗疫時,袁國勇與多位老同學如陳健生醫生等並肩作戰,他當時並非沒有想過自己會死於沙士,不過聖經給予他很大安慰,他曾在醫生團契分享,在生死攸關的時刻如03沙士及19新冠爆發下,身為基督徒的他做決定時會有兩種考慮:一是思考如果耶穌基督在此時此刻會怎樣做;二是根據彌迦書6章8節作為思考基礎。
改變袁國勇一生的人
求學及行醫路上,袁國勇遇見過很多善良、具前瞻性的前輩及同儕。其中一個給予他重大啟發的人,就是眾人老師達安輝教授(Prof David Todd),他對學生很嚴格,而主攻內科的他老早就看到臨床微生物學的重要性,常常嘆息無人重視這個學科,離開聯合醫院轉去瑪麗醫院時,袁國勇終於等來了他的召命,收到來自臨床微生物學的上班通知信,他對於浩瀚穹蒼的求知慾,縮龍成寸為顯微鏡下的方寸天地,在那裏他找到了永遠的未知探索。未知,是科學家的好奇心與動力。2024年4月,在中大第8屆新亞書院及生命科學學院合辦的任國榮先生生命科學講座上,袁國勇就曾笑說,「自己埋頭苦幹找出地球上許多未知的細菌與病毒,在人類身上的、在動物身上的,但科學期刊及權威機構對大部分都不感興趣。」直到2023年4月,幸運之神降臨他與港大醫學院陳福和醫生身上,事緣3年前他們關於首批新冠病毒人傳人個案的論文,獲殿堂級醫學期刊《刺針》(Lancet)選為創刊200年來34篇最重要論文,展示出人類歷史上最重要的醫學發現及突破。袁國勇真的要感謝《刺針》,因為從此以後他的研究受到較多關注,研究資金一點點地多起來。
還有神探福爾摩斯,自從袁國勇知道如何在大會堂和皇仁圖書館借書後,就開始埋頭苦讀了許多文學巨著,由《哈姆雷特》到《羅密歐與朱麗葉》,再由《星空奇遇記》到《福爾摩斯》系列。福爾摩斯說過,
「對於一個偉大人物來說,任何事物都不是微不足道的。」
「如果一切可能性都無效時,可能真相就保留在看起來不起眼的事物之中。」
「首先要把一切不可能的結論都排除,那其餘的,不管多麼離奇,難以置信,也必然是無可辯駁的事實。」
這些都與袁國勇的臨床微生物學研究不謀而合。福爾摩斯處事精密而冷靜的手法、處世客觀而謙卑的態度,都在默默地影響他。在沙士及新冠等大疫情下,他只相信科學證據,只憑良心做決定,數次收到恐嚇信也不畏縮,也不感畏懼。他知道基督在守護他,而他在守護病患。但聖經沒有說人不會死,醫生也無法救回每一條生命,更無法決定自己的生死,80年代,袁國勇好友羅滿容醫生確診急性前髓細胞白血病(Acute promyelocytic leukemia,APL),他曾陪伴老友赴倫敦皇家馬斯登醫院接受治療,惜兩年後復發不治。不過世界一直在進步,50年代APL首次被發現時,患者普遍活不過1周,如今10年存活率已提升到8、9成。羅滿容生前曾對袁國勇表示,肝癌有朝可通過肝臟移植手術治癒,如今預言已經成真了。
「用藥用兵同變化 為醫為相一權衡」
祖父這副對聯似乎也對袁國勇起着潛移默化的作用,也預言了這個孫兒在聯合醫院的實習生涯,以及日後在瑪麗醫院的事業發展──為醫者臨床判斷宏觀準繩如良相,手術果敢決斷如良將。
袁國勇在聯合醫院曾接收過一個女病人,是一位食環署(舊稱衛生及福利部門)督察,她貌似神智清醒但卻表現糊塗,肝脾腫大,直腸有血及黏液,糞便驗出傷寒沙門氏菌陽性,給予內服氯黴素後清醒,坦承曾在觀塘幫襯一檔非法牛雜,bingo,至此可以推斷,賣牛雜的小販就是那個傷寒沙門氏菌攜帶者。
後來又有個後生仔因同樣原因送院,他服用氯黴素再加兩包血後進入昏迷,心臟不能有效泵血,需要進行緊急剖腹術,袁國勇確認出血器官位置後,決定進行右側大腸及末端迴腸切除術以止血,手術成功但上司暴跳如雷,因為他認定袁國勇在診斷證據不足下採用了不適當的手術。但事後病者獲救,同樣驗出傷寒沙門氏菌陽性。一切證據都在支持袁國勇。事實上,約一年後,在某個跨科聯合會議上,上司大力讚揚這次手術表現卓越,雖然袁國勇沒有在會議上,但他聽後得啖笑。天地良心,袁國勇心裏面的天秤從來不為利益而傾斜,只會由病人利益出發。不過,他在聯合的行醫生涯到此也差不多落幕,是時候轉軌道去瑪麗醫院查看顯微鏡下的宇宙穹蒼了。
醫學界晚輩的迴響:謙遜的醫學偵探
之後03沙士及19新冠大疫症,袁國勇已經由實驗室的一隅走進電視台的鎂光燈下,大家都耳熟能詳了。且看醫學界的晚輩對他怎麼說?
在醫管局外科貢獻了一輩子、2023年曾隨紅十字國際委員會遠赴加沙進行救援的「戰地醫生」歐耀佳說:「還記得1984年第一天到聯合醫院,以實習醫生身份到外科報到,當時袁國勇醫生帶我去到一個婆婆的床邊,捉住婆婆雙手,然後對我說,『阿歐,當你這樣子捉住病人雙手,和她打招呼時,不但可以快速建立互信,同時可以獲得體溫、皮膚濕潤度、脈搏、有沒有血色、微血管回充時間等臨床醫學資料。』」
這個畫面雖然已經過去了40年,但仍然銘刻在歐耀佳醫生腦海中。看完袁國勇的自傳,歐耀佳醫生說他更加了解KY是如何由一個熱血的前線醫生成長為一個偉大的科學家,以國際視野和基礎研究技巧對抗嚴重傳染病爆疫,守護人類健康。
港大醫學院院長劉澤星教授說:「92年第一次見到袁國勇醫生,當時我還是醫學院的新手講師,需要找幫手,為一個高燒病人做關節積液檢查,找了許久連人影都找不到,後來還是在實驗室一隅工作的KY幫手,確診病人為淋球菌感染,還教我如何診治。」劉澤星說,對於他和港大醫學院全員來說,袁國勇就是一個傳奇人物,他追求公義、熱誠、謙遜、科學卓越,立志改善病人及社區健康,「此書不能錯過。」
「無創產前檢測之父」、香港科學院院長盧煜明教授說:「袁國勇教授還是醫學生時,已經是福爾摩斯的信徒,不會放過一丁點線索,後來他果然成為舉世知名的醫學偵探,專門追查各種病原體、細菌、病毒及寄生蟲,拯救世界,改善人類健康,激勵未來醫學界千千萬萬的福爾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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