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語解密:罷

其實,「罷」通「疲」固然是古書常有的用法,不過,其實「疲」與「pɛ13」有時亦可謂「二而一」之事。

粵語有一個音「pɛ13」而義為「不積極」、「不進取」、「懶散」、「頹廢」或者「(走起路來)有氣無力的樣子」的詞。如說︰「爾(呢)幾年來,你又唔讀書,又唔搵嘢做。做乜pɛ13成咁呀?」意思就是「這幾年以來,你既不上學,又不找工作。為什麼頹廢到這個地步?」又如「你睇渠(佢)pɛ13到︰連『按章工作』個(嗰)等(啲)都積極過渠(佢)」,就是「你看他那副懶散的模樣︰連那些『按章工作』的人還要比他積極」的意思。這個「pɛ13」,白宛如《廣州方言詞典》認為當作「

」。劉扳盛《廣州話普通話詞典》及《香港粵語大詞典》均未知當以何字為本字。

白氏書「

」條云︰「蹣跚而行,走路姿勢不正︰佢行路下下,好似飲醉酒噉|行到下 ║《廣韻》脂韻房脂切︰『
,體柔。』古濁平今變讀陽上調。」劉扳盛《廣州話普通話詞典》「
」(音pe5──即筆者用標音法的「pɛ13」)條︰「歪着身子行路吓(歪着身子走路)。放(放縱;破罐子破摔)。」《香港粵語大詞典》(音pe5──即筆者所用標音法的「pɛ13」)「
」條︰「斜着身子;歪着身子。形容做事不起勁,採放棄態度!佢知道冇得升職之後,就放晒嘞 [他知道提職沒他份兒,做事就拖沓下來了]。」

筆者認為「pɛ13」實當以「罷」為本字。

現在先證「罷」有「pɛ13」義,然後再證其有「pɛ13」音。《周禮‧秋官‧司寇》︰「以圜土聚教罷民。」這一句,王寧主編的《評析本白話三禮》是這樣語譯的︰「用監獄把游手好閒、不事生產的人關起來進行教育。」《周禮》原文中的「圜土」就是譯文中的「監獄」,而譯文中的「遊手好閒、不事生產的人」顯然就是對譯《周禮》原文中的「罷民」了。

又,《國語‧齊語》︰「罷士無伍,罷女無家。夫是,故民皆勉為善……是故士莫敢言一朝之便,皆有終歲之計……。」三國時韋昭《注》云︰「罷,病也。無行曰病。無伍,無與為伍也。《周禮》︰『大司寇以圜土聚教罷民。』」觀韋昭之注,可知其視上引《周禮》、《國語》二書文字中的「罷」為含義相同之詞。所謂「罷士」即「不積極任事之士人」(故此無人願意與之為伍),「罷女」即「不積極(於女紅)之女人」(故此無人願意與之成家);沒有男人希望自己「無與為伍」,沒有女性希望自己「無與為家」,故此國民自然會「勉為善」(努力做有益 [群體] 之事)。這就是《國語‧齊語》此段原文的意思。

另外,《荀子‧王制》︰「請問為政?曰︰賢能不待次而舉,罷不能不待須而廢。」清‧王先謙云︰「罷,謂弱不能任事者。荀書多以『賢』、『罷』對舉。」又同書《正論》︰「故至賢疇四海,湯、武是也,至罷不容妻子,桀、紂是也。」若以王先謙所說的「弱」來釋此處的「罷」,則我們當會發現,以「弱」來形容桀、紂顯然不大合適。何以言之?桀能伸鉤索鐵,紂能手格猛獸,怎麼可能是「至弱」?但若以粵語「pɛ13」釋「罷」,則甚貼合。桀、紂是耽於逸樂的暴君,說他們「pɛ13」(於政事),則完全正確。

或者會有讀者認為,古書中的「罷」,常與「疲」通,所謂「罷士」,即「疲士」而已,與粵語「pɛ13」那種態度無關。其實,「罷」通「疲」固然是古書常有的用法,不過,其實「疲」與「pɛ13」有時亦可謂「二而一」之事。何以言之?皆因「疲(疲勞、疲乏)」自然會導致「pɛ13」(不積極)。我們今時今日經常會提及「抗疫疲勞」四字,而所謂「抗疫疲勞」不就是對「抗疫」感到「疲勞、疲乏」,喪失了積極性嗎?而人「疲(倦)」自然就會「行路pɛ13下pɛ13下」。由此可見「疲」與「pɛ13」二義相因。故此,釋「罷」為「疲」與釋「罷」為「pɛ13」,並無任何矛盾、衝突之處。

以上所論,係證「罷」有「pɛ13」義,現在論「罷」粵音何以可以讀「pɛ13」。唐‧陸德明《經典釋文》「或罷」條云︰「如字。王肅音『皮』。徐『扶彼反』。」《集韻》‧紙韻‧部靡切「罷」︰「弱也。《易》︰『或鼓或罷』徐邈讀。一曰︰散也。《春秋傳》︰『布路而罷。』一曰︰遣有罪。」陸德明所引的徐(邈)「扶彼反」與《集韻》的「部靡切」同音。《集韻》‧紙韻‧部靡切一音下另有「被」字(義為「寢衣」,即「被子」),可見此處的「罷」, 粵語讀書音當為「pei13」(與「被子」的「被」同音);但《集韻》‧紙韻裏又中有「疒為」字,音「羽委切」,釋曰︰「《說文》︰咼也。」又有「咩」字,音「毋媿切」,釋曰︰「《說文》︰羊鳴也。」「疒為」粵語口語音「wɛ13」(詳拙著《粵語古趣談三編》「疒為」條),「咩」粵音「mɛ55」。「疒為」、「咩」二字均以「ɛ」為韻母,由此可見「部靡切」的 「罷」,粵語讀書音雖是「pei13」,而口語音則可以是「pɛ13」。

「罷」既可讀「pɛ13」,而其義可以是「遊手好閒、不事生產」,那不就是我們日常用以表「不積極」的「pɛ13」嗎?

最後補充一句,白氏之論,雖可備一說,但一則,「

」似為一個不可分割的雙音節單純詞,二則「體柔」又非貶義詞,而且文獻上亦未見用例,所以筆者還是認為以「罷」為「pɛ13」的本字,更為恰當。

(粵語詞彙研究所:好也)

黃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