鄺得互教授:持開放態度看AI發展 社會適應力強 不擔心被替代

OpenAI推出ChatGPT,顛覆大家對人工智慧(AI)的想像,令人擔心AI會否最終取代人類。本社為此專訪嶺南大學協理副校長(策略研究)兼計算智能講座教授鄺得互教授,暢談AI最新發展和如何管控風險。

自OpenAI推出ChatGPT後,不但顛覆了人們對人工智慧(AI)想像,也令人擔心自己的工作機會被剝奪。OpenAI曾估計,受ChatGPT影響最嚴重的工種包括翻譯、作家、公關、數學家、稅務人員、區塊鏈工程師、會計師及新聞工作者等等,這不禁令人擔憂,AI技術會否最終取代人類的工作?本社為此專訪嶺南大學協理副校長(策略研究)兼計算智能講座教授鄺得互教授,暢談AI技術發展對人類的影響和它潛在的風險,以下為經編輯的對話錄。

問:大家都覺得AI科技最近出現突破性發展,但也擔心人類有可能被淘汰,尤其是它們可以模仿人類的思考方式。你怎麼看現在AI的發展情況?對我們社會的影響又是怎麼樣?

鄺:我嘗試盡我的能力去解釋,現實來說,沒有人看得通人工智慧(AI)。AI技術,或是大家看到的OpenAI的ChatGPT,技術發展的時間不算很長。我覺得可能來到這一點,就是以前發展出來的很多東西,因為ChatGPT的出現,目前AI技術到了突破點或是收成期。

早期OpenAI開發的是一個語言模式(language model),但AI應用實際不限制於語言方面,它的範疇是很闊的。AI(Artificial Intelligence)這個詞,應該是195幾年在美國一個學術會議上出現。當時還沒有AI的叫法,更多是在Cybernetics(控制論)、Control、數學等範疇內,嘗試對Intelligence(智慧)或者叫AI進行探索。

具有人工智慧的機器人能最終會否取代人類?對很多人來說是個問號。(Shutterstock)
具有人工智慧的機器人能最終會否取代人類?對很多人來說是個問號。(Shutterstock)

AI探索早見於50年代美國學術會議

究竟大家認識的AI是什麼樣呢?我想,不同的人可能有不同的想法。現在坊間普通人都將AI近乎誇大了,它是否有這般強的能力呢?

我相信大家都不知道答案。如果知道,就不會有現在的情況。若要我答這問題,我反而覺得,大家應該持一個開放的態度去看AI技術的發展。

問:以前互聯網或者火藥等技術的出現,都會對人類的生產力帶來大躍進的影響,但同時都會有一些工種被淘汰。

鄺:在我個人看來,這件事未必是壞事。回顧工業革命開始的時候,都說自動化(automation)會淘汰很多東西。但其實你淘汰一樣東西,會生產另一樣東西出來,社會的適應能力是很強。

就算現在來講,很多人覺得AI首先淘汰的是一些比較常規(routine)的工作,這個可能性似乎都挺高,但另一方面,世界人口最近跌幅頗為急遽,那我們是不是應該在技術上來補足呢?這又是值得思考的一個問題。

鄺得互教授說,「你找AI做1萬次,有可能得出1萬次不一樣結果。這是AI可愛的地方,也是它可怕的地方。(嶺南大學提供圖片)
鄺得互教授說,「你找AI做1萬次,有可能得出1萬次不一樣結果。這是AI可愛的地方,也是它可怕的地方。(嶺南大學提供圖片)

首批被淘汰工種極可能是常規工作

問:最近上網已發現關於AI的新工種,就是「提示工程師」,它是幫助訓練AI更容易明白人類所下的指令,AI帶來的新工種是否循着這個方向走呢?

鄺:如果AI真的循着這個方向來走呢?那麼工種就應該循這個方向產生,其實這也是很自然的事。很多工種隨時都有很大改變,尤其是語言方面,又或者我們經常提的法律界,據稱法律前線工作已經受到很大的挑戰,因為前線工作性質比較常規,例如在搜尋資料方面,你不可能快過機器,所以在可見將來,這一類工種最有可能被AI取代。

儘管AI一定會取代某些工種,但話說回來,這些行業裏面都可能要多一些技術性的技巧,去提升生產力,究竟有多大的提升程度?機器又是否可以做到同樣水平?在這方面,我們不敢說是或不是。

現在AI平台上,有所謂interpretable AI,就是我們可以解釋的AI。與以往傳統數學的不同,以前我們證明一條公式,無論你證明100次,還是1萬次,都會得出同一結果,但你找AI做1萬次,有可能得出1萬次不一樣結果。某個程度而言,你可以說這是AI可愛的地方,也是它可怕的地方,而人類有可能會接受這1萬個解釋,究竟我們如何去接受箇中的uncertainty(不確定性)呢?

問:以往工業革命被歸類為技術革命,近代資訊革命導致很多資訊的出現,但也具有技術革命的屬性。你認為今次OpenAI的技術進步,怎樣去定義它是一個資訊革命還是技術革命呢?

鄺:首先,現在的AI和早期的AI有很大不同。早期AI是Rule-based或者Knowledge-based,就是將一些既有事實存放於一個知識庫去搜尋,但是現在AI是data-driven,它將所有資訊放進去,然後由AI決定如何搜尋東西。當然,也可以中間落墨,如果我們知道想要搜尋哪一類東西,例如技術性問題,ChatGPT提供attention module,就是對某些信息加重關注,某些沒用的信息便予以忽略。

鄺教授指出,現在AI是數據導向的,將所有資訊放進去,然後由AI決定如何搜尋東西。(Shutterstock)
鄺教授指出,現在AI是數據導向的,將所有資訊放進去,然後由AI決定如何搜尋東西。(Shutterstock)

AI在醫學診斷表現不輸人類

ChatGPT 3.0、4.0至5.0版本之間最大的分別,在於用來訓練的大數據規模,數據多的時候可能搜尋到好東西,但也可能找到不中用的東西,為何能相信它搜尋的方案是最優呢?

沒有人能斷定這是最優方案,因為這不同於精密科學(Exact Science)。我用一個簡單例子,在醫學診斷(Diagnosis)的用途上,AI表現不錯,看X光片分分鐘較人類更準確,但是否可以由AI完全代勞?這是不可能,最後還是要醫生確認。

回答你原來的問題,目前的AI是數據和技術的交匯點。現在ChatGPT 5.0程式的參數以數十億計,若回放到80年代、90年代,根本不可能有這些機器能夠進行如此複雜的運算,如今我們有了這麼強大的機器,可以應付巨量資訊,加上「開放」模式就會鼓勵更多東西出現,造就了今天AI技術快速發展,這是我對AI的看法。

問:AI系統是Data-driven,我們還沒搞清楚它背後的操作,但它思考的方式愈來愈接近人類的,這是否讓人擔心?

鄺:我們可以將問題看遠一點,首先AI的好處,是可以收細問題範圍,然後將它能見到的東西放大,相對效果更佳,而且這個精煉(refine)可以循環不斷地進行。若循這思路,那麽AI對人類福祉是有好處。

AI未聰明到如人類心靈溝通

從宏觀層面看,智慧(intelligence)最底層是數據(Data),其對上一層是資訊(information),接着我們希望有些知識(knowledge)去辨識這些資訊,有了知識後,當它與人類對話時,能否展現它的智慧(wisdom),這裏涉及多層面的進化。現在的AI充其量是不停使用同一資料庫,還未聰明到可以像你我之間的即時溝通,如果ChatGPT沒有新數據,它只會給你千篇一律的答案。

目前對AI看法有兩大流派,有些人說我們要擁抱AI,有些則說先觀望,反正差不了很多時間,正反兩邊都是AI界內頂尖的人才。

正因為ChatGPT的出現,AI技術到了突破點或是收成期。(Shutterstock)
正因為ChatGPT的出現,AI技術到了突破點或是收成期。(Shutterstock)

ChatGPT或者這類框架是否真的可以代替人類呢?大家不如先將AI作為一個應用工具,如果適當運用這個工具,可以省卻很多重複且無謂的工序,對社會也有裨益。現代小朋友不喜歡重複做一些東西,但有些工作例如建造房屋,就算AI也幫不了太多忙,但它可以幫你簡化工序。至於未來AI會如何演變,對我來說,暫時是個問號。

問:《施政報告》中,特首李家超提出將香港發展為國際創科中心。究竟香港有沒有發展AI的潛力呢?或者是有些局限呢?

鄺:無論是排名或研究成果,香港學術界都有很多頂尖的研究學者,但涵蓋學術領域不算闊,近期這情況已有所改善,這是得益於AI的發展,很多小朋友被吸引修讀計算機科學,起碼未來會多些這方面的人才庫,當然政府更加主導會是好事。

過往每一次科技浪潮達峰時驟然爆破,那些爆破前衝進去的人就會很慘,雖然難以判斷周期的升跌,但顯然這些技術性東西在香港很有需求,希望香港在這方面能栽培多一些人才。

人腦構造本複雜   教育何需文理分科

香港教育界有一個很有趣的思維,就是文理科之分,我對這個想法也感到奇怪,教育是否一定要分文理科,還是文理可以一體呢?人腦構造是很複雜的,比如,一些人就算讀完心理學,都可以做一些很理科的事情,有很多理科的人是很文學的。為什麼在很小時候要將自己定格呢?他能計算兩條數就一定是理科的人,他寫兩篇好文章就一定是文科的,我認為這方面的教育性可以兼容一點。

問:ChatGPT暫時都是一些語言大模型LLMs,是用GPU晶片做一個計算單元,但美國加強限制這類GPU晶片出口往香港和中國大陸,會否窒礙中港AI技術的發展?

鄺:我覺得這是個技術性的問題,早晚都可以解決,反而從大方向來看,目前支援大模型背後的硬件愈來愈巨大,這是不是唯一的方向呢?例如我們從事研究,會問不用那麼多的晶片能否做到相同效果。

我們現在研究AI interpretable,若然它不需要解釋,AI便要不停地運轉,但是如果我們可以解釋,是否整個背後的東西可以收窄,我可能加一些東西讓它不用不停運轉,就好像你為它找出一條路徑,它不用繞了所有路才去,未來發展會否朝這個方向呢?我覺得是有可能的。

目前大家見到AI學習沒有停下步伐,究竟它到哪裏才會停呢?是否不會停?大家對這些都不知道。當它學了走到歪路,它應該是可以調整的,只要你給與它時間及機器(算力),它就可以根據你給它的指標調整,進而得出最佳答案。

在學術界裏面有幾個大型會議如CVPR或AAAI,你會發現中國人或中國的技術投稿比率是很高的,在美國以公司名義的技術投稿較多,中美AI人才各有所長。
在學術界裏面有幾個大型會議如CVPR或AAAI,你會發現中國人或中國的技術投稿比率是很高的,在美國以公司名義的技術投稿較多,中美AI人才各有所長。

AI不但自學   還能傳承其他AI

問:一個訓練機器人踢波的示範,它輸入指令很簡單,就是將球踢入龍門,機器人就會根據這指令發展出一套踢足球的技術,過程令人大開眼界。

鄺:AI機器人不但可以發展自己一套動作,還會相互學習,我們稱之為聯盟式學習(federated learning)。以無人飛機為例,它不會單一行動,更多的是集體行動,如何協調其他無人機去做事。它學習的知識不單自用,還可以傳承到其他無人機同伴,在相互交換知識下,可以更加有效率完成工作。

問:舉個例,很多年前DeepMind設計出AlphaGo,最初與韓國頂尖棋手對弈,後來AlphaGo推出更強大版本,結果是AI棋手相互對弈,借此提升棋力,如此類推,AI可能發展出類似人的意識?

鄺:暫時無人能忽略這個可能性,因為它確實做了很多我們未想過的東西,直到見到其所作方知道原來是可行。下棋就是最有趣的例子,棋手都是靠經驗的,能夠預估往後30步、40步,棋力已經很厲害。但是機器可以預估可能200步甚至更多。

問:中美兩國都在AI技術賽道激烈競爭。你覺得哪一方會跑出來呢?

鄺:AI技術發展方面,我不敢說誰領先誰落後,但舉簡單例子,在學術界裏面有幾個大型會議如CVPR或AAAI,你會發現中國人或中國的技術投稿比率是很高的,在美國以公司名義的技術投稿較多,要看哪一類投稿更為有效,ChatGPT當然是西方做出來。

我覺得教育可以走得更前,可以培養更多敢於創新的人才。自ChatGPT出現之後,大家都很努力想出很多方法提升它的效率,但是能否再拓闊一些創新空間呢?這需要大膽一點去假設你想的東西。

受訪者簡介:

鄺得互教授是進化演算法、人工智慧解決方案和圖形/視頻編碼領域的頂尖學者,他於2022年榮獲史丹福全球頂尖 2%頂尖科學家、Clarivate全球高引學者(據該網站定義,援引比例相當於每千名學者僅有一名符合資格)。鑒於鄺教授在智慧計算及視頻編碼等領域的傑出貢獻,他於2014年當選為電機電子工程師學會(IEEE)Fellow,並擔任IEEE SMCS分會主席(2021-2023),2022年當選為亞太人工智慧學會會士。作為一名高產學者,鄺教授在國際權威期刊上發表學術論文350多篇,重要學術會議160多篇,谷歌學者h指數高達79。鄺教授擔任多個IEEE Transaction期刊的副主編。

本社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