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7日，巴以衝突驟起，中東戰火重燃。外界在關注油價起伏，憂心本次衝突會不會引發新一輪石油危機的同時，恍然發現近年來美國花費數年心血打造的「石油－美元」體系，正在崩塌，愈來愈多的國家開始繞過美元進行石油交易。美國的石油美元霸權是否已經快要走向盡頭？
美元－石油體系的形成
石油與美元的捆綁，可以追溯到1975年美國尼克遜政府與沙特王室之間的協定。這是現代歷史上最重要的協定之一。
1960年代末和1970年代初，美國深陷越南戰爭泥潭，整個國家財政吃緊。美國放水印制了大量鈔票，以致美元貶值，美元信譽受到極大衝擊，爆發了多次美元危機，大量資本外逃。法國總統戴高樂帶頭拋售美元，搶購黃金。並派遣一艘軍艦前往紐約港，指示帶回儲存在紐約聯邦儲備銀行的價值2億美元的法國黃金儲備。各國紛紛效仿，英國、比利時和荷蘭政府也都要求美國回購數千億美元的外匯。美國的黃金儲備岌岌可危。
1971年8月，尼克遜政府宣布停止美元兌換黃金，美元與國際金本位徹底脫鈎，也即美元─黃金，布雷頓森林體系的完全崩塌。但尼克遜總統本人，將該決定及責任歸咎於「國際貨幣投機者的攻擊」。緊接着1973年的中東石油禁運事件導致油價飆漲，進一步加劇和擴大了美國的巨額財政赤字。為了挽救美國經濟，基辛格臨危受命，上任國務卿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引導石油輸出國接受以美元作為國際石油交易的唯一計價及結算貨幣。基辛格通過沙特阿拉伯遊說OPEC歐佩克其他成員國，最終使美元與石油成功「掛鈎」，而且美國財政部可以通過印刷鈔票來購買石油。作為回報，美國承諾長期軍事保衛OPEC安全，以及令石油價格翻兩番的巨大經濟利益。
而沙特方面，從1974年8月到12月，美國與其簽署了一系列秘密協議。協議涉及軍事、經濟等各領域，還規定沙特不但要買美國國債，而且必須購買一年期以上的美國國債等。兩個國家從此高度綁定，美元也實現了對石油的掌控。直到2003年，配備了頂級導彈和飛機的數以萬計的美國作戰部隊，實際上都長期駐紮在沙特，保衛王室和油田，形成了所謂的「美元─石油─轟炸機」（buck-barrel-bombers）系統。
這是一個非常巧妙的設計！石油市場驅動了世界經濟，購買石油確保了美元的貨幣地位，因此美元的需求也隨同世界經濟的增長而增長。各國因為石油對美元的持續需求，使美國政府能夠繼續實施寬松的財政政策，增加軍費開支，贏得冷戰，並在隨後的近半個世紀中採取干涉主義外交政策。更妙的是美元對石油貿易的霸權，還蔓延到其他大宗商品市場，決定了從鎳到糖等所有金屬、能源和農產品的定價。美元再一次獲得了在國際貨幣體系中的絕對霸主地位。
美國和沙特的特殊盟友關係
但經過40年的相對和諧，「美元─石油─轟炸機」的系統開始出現裂縫。首先，OPEC的14個成員國對美國的看法不再統一。伊朗、委內瑞拉、利比亞和卡塔（後者於2018年決定退出OPEC）等國家，因受美國的制裁或其他原因對美國深感不滿。其次，美元的「過高特權」，給發展中國家和新興經濟體造成嚴重困擾和束縛。在美元－石油體系下，美國不需具備強大的石油儲存或者儲備量，只需依靠強大的軍事力量和超高科技能力，特別是高度發達的軍械武器設備，便可以持續地、任性地隨意印制美元，輕鬆收割全球所有國家的發展成果。
此外，近年來美國與OPEC的實際管理者沙特的關係並不像過去那般友好。美國對胡塞武裝的支持及其他一些分裂行動，讓沙特大為不滿。美國人對沙特的尊重也流於表面，正如拜登總統所說的那樣，沙特阿拉伯在正常情況下會被視為賤民國家。但美國政府和國會在某種程度上，仍然沒有準備改變與沙特奇怪的「盟友」關係。他們深刻明白當國際油價飆升或供應發生中斷，美國需要沙特參與來穩定市場並降低油價。同時，沙特是美國國防和航空航天產品的頭號買家。僅2018年，利雅德從華盛頓購買的武器就超過了澳洲、阿聯酋、日本、韓國和以色列的總和。一次又一次，沙特的巨額軍售訂單成為它抵御美國怒火的保險單。例如，它訂購了價值1100億美元的武器，成功讓美國對卡舒吉謀殺案「閉嘴」。時任總統特朗普的一句話，深刻揭示了美國與沙特關係的真正核心。他說，「沙特這事兒我不滿意，但我不想失去這樣的訂單，丟掉這麼多錢啊！」
如今，全球石油市場的許多主要參與者已經跳槽，並以非美元貨幣交易愈來愈多的石油。然而僅石油交易去美元化，對美元的需求可能產生多大影響還很難說。例如以每桶70美元的價格，全球石油市場每年進行價值約2.5萬億美元的交易，佔全球經濟的2%至3%。再加上包括天然氣和石油產品（汽油、柴油、航空燃料等）在內的貿易，則這個「石油」市場就要大得多。當一桶70美元的石油從沙特運往他國，然後被提煉成各種產品銷往世界各地時，所產生的額外經濟價值，其中大部分以美元計價。石油期貨和期權等衍生品的交易也大多以美元計價，2018年僅該市場的名義價值就約為5萬億美元。薅盡世界經濟「羊毛」的大量美元交易，早已引起各國爭議及反抗，沙特人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並做出了轉變。
「美元─石油─轟炸機」走向崩潰
沙特和其遜尼派盟友會繼續維繫「美元─石油─轟炸機」嗎？
由於美國在過去20多年裏不斷推出和優化開採石油的水力壓裂法（Fracking），美國從波斯灣購買的石油比以前少了很多。沙特現已是中國的頭號石油供應國，並開始接受以人民幣結算部分石油。2017年，中國收購了阿布達比國家石油公司（ADNOC）的股份。沙特還對中國的煉油和石化行業進行了大量投資，以確保中國的煉油廠在技術上適用加工其高硫原油。
俄羅斯、伊朗等國也在石油貿易中繞開美元，至於歐洲方面，早在幾年前便推行用本幣結算石油。100多個國家去美元化，美元的地位降低，其石油霸權體系必然受到影響，終將走向崩潰。
但目前，沙特和波斯灣國家顯然不太可能在短期內放棄美元，輕易地去挑戰長期以來保護他們的軍事安全保護傘。另外，還有一個棘手的問題，即美元與本國貨幣之間的緊密聯繫。一個沙特里亞爾或一個阿聯酋迪拉姆總價值 27美分；1,000伊拉克第納爾兌換84美分；一科威特第納爾等於 3.30 美元。與盧布自由浮動的俄羅斯不同，海灣石油國家將其貨幣與美元掛鈎，以規避國內免受油價大幅下跌的影響。在沒有一個新體系或者石油替代品的國際硬通貨出現之前，若簡單將石油交易從美元全部轉向其他貨幣，勢必會給其國內經濟帶來難以預測的風險和不穩定因素。因此，在一個需要經濟穩定並防止民眾衝擊宮殿的地區，從來都不推崇金融冒險主義。直到一天，阿拉伯人發現他們的守護者原來在撬空他們的飯碗時，才會決絕地與美元斷袍割席！
但對於包括中國在內的不少國家來說，石油美元衰落是一個機遇。中國可利用世界第一石油消耗大國地位，和一帶一路倡議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推進人民幣國際化和數字化進程，提高中國和人民幣的國際地位。未來的路還很長，如同近來國際地緣政治一樣，一切經濟危機、衝突戰爭的爆發，最終都歸結為美國自私地為維護自身霸權地位和利益所引發的全球動盪。
所以，時至今日，加沙炮火紛飛，沙特等阿拉伯國家雖然再一次掀起了抵制美國霸權的高潮，但石油美元的陰影依舊籠罩着全世界的各個角落。就像有人說的，精神分裂、瀕臨癲狂的美國，試圖在美元霸權徹底坍塌之前，再破罐子破摔大撈特撈一把！
原刊於今日頭條，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