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活必需的衣、食、住、行中,其中個人最重視的是住。
衣:毫不在意
衣着但求舒適、耐用,其他的我很少顧及。顏色配不配,是否名牌等,我毫不在意。雖然身為教授,我年結領帶不到十次。
有一回,在中環某鞋店找到一雙穿起來異常舒適的鞋,價僅600元。穿了個多月,覺得還是難得地舒適,心想,那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於是又再到那家鞋店「添貨」,留作日後之用。為恐太太從美國回港時見我自購的鞋子雙雙一樣,就對店員說:「要不同顏色的,但要同款式同號碼,每種顏色買兩雙。」
後來太太回來,見到我一共買了7雙一樣一模的鞋,而樣子又是那樣老土,心中有氣,但她見我那樣悠然自得,只能長嘆一聲,不好意思再說什麼。
平生最怕花時間去選購衣物。衣物大都由太太選購,但買回來後稍覺不舒適的,我就不穿。久而久之,家中的衣服有少數是舊的,其它的都是新的。近兩年來再沒有見到新添的衣服,證明太太對此變得「心灰意懶」了。
食:謝絕應酬
食,我就更不重視了。我吃的早餐每3個月才轉換「口味」一次!吃午餐的地方,十天總有八天是一樣!晚飯無湯不吃,其它的但求簡單清淡,而進口的是什麼我老是搞不清楚。朋友請吃豪門夜宴,是苦事。要不是友情可貴,或卻之不恭,我就謝絕應酬。
我對酒的知識更是糊塗。家中有一個酒架,放着紅酒,都是朋友相贈的。每次請朋友在家裏吃飯,其中不乏懂酒之人。我問:「要喝點紅酒嗎?」「當然要喝。」「那你自己到酒架去選吧。」這些懂酒的仁兄,不僅知書,而且識禮,他們選的大都是較便宜的。某天晚上,周老弟安橋到我家作客,要喝紅酒,我就請他親自去選,他選了十分鐘也選不出來。我說:「選不到好的嗎?」——我知道懂酒的周老弟拜過師,學過藝,有點不好意思地這樣問他。他回應道:「你的酒架上完全是名酒,都是珍品啊。今天晚上的朋友似乎都不懂酒,不喝也罷。」我說:「那些酒,是幾年前『識禮』的朋友替我『淘汰』下來的剩餘『品』,隨便取一瓶吧。」
行:偶一為之
行,我是比較重視的。原因有二。其一,工作實在忙,要趕時間,所以為了「行」的方便我願意花錢。其二,抗戰期間我在廣西一帶逃難,苦不堪言,後來年輕時赴美求學,又是東奔西跑,所以到了年紀大了,對旅行不大感興趣,偶一為之,我就必定要有一流的享受,否則寧願不「行」。像逃難式的旅行——例如參加旅行團的那一種——我是免費也不去的。
住:絕不馬虎
餘下來的「住」,我就絕不馬虎了。可以說,在個人所認識的朋友中,我對「住」所花出的收入百分比,應該名列前茅。要不是數十年來我肯在「住」這項目上花錢,老早在美國作了住的投資,今天我可能「住」不起。
我對於居所並不講究,但卻苛求。不「講究」是不論色調,不講配搭,不管潮流。我所「求」的,是居所要有「容納」幻想的空間,讓我可以作白日夢。大部分的時間,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但腦子裏總是不斷地想,東拉西扯地想。稍為干擾思想的景、物,或聲浪,我就感到不勝其煩,難以忍受。居所要有空間作白日夢,當今之世,是一件很苛求的事。
我是一個可以數天——甚至數月——足不出戶的人。整天在家中踱來踱去,想着些什麼,像五柳先生那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的。這樣的人,居所是否寬大尚在其次,耳聽到的,眼看到的,手觸及的,都不能給我有冷、硬的感覺,或使我有恐懼感。小小的刺激,打亂了我的「白日夢」,我就不能接受了。
高層大廈的住宅,不管如何豪華,我是住不下去的。要不是我在1984年以廉價買入一座低層房子,窗外松竹並茂,我不會在香港居留那麼久。風聲、雨聲、浪聲,我皆喜愛,但汽車的噪音我就難以接受了。我喜歡明亮的居所,愛朝暉,也愛夕陽,但烈日卻受不了。家中晚上「照明」用的是燈——天花板上的燈我老是關起來,而新潮的、射上天花板反映下來的那一種,使我覺得不自然,甚至討厭。水是軟的,雲是軟的,樹也是「軟」的,這些是我選擇居所時所喜歡的窗外之景。高層大廈萬戶燈光的景色,雖然市價奇高,但對我的幻想空間,卻因為過於「硬」而有壞影響。
我喜歡木造的房子,因為木使我有暖而且有「軟」的感受。做學生時沒有錢,書桌是假木做的。今天收入多一點,用的卻是真木了。好些假木可以假亂真,但一旦我知道是假的,幻想的空間就縮小了。是的,我不可能在一張硬的玻璃桌上寫出一篇文章。
我喜歡室內有火爐,燒的是真木;喜歡印象派的畫,莫扎特的音樂,硬石要深色……這一切,皆可讓我作白日夢。
很不幸,在香港,以上所說的不僅苛求,而且是太苛求了。
原刊於人文經濟學堂微信平台,本社獲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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