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灼非 鄭:鄭國漢
文:鄭校長一上任不久香港就出現「佔領中環事件」(佔中事件,2014年),當時你剛好是校長會主席。2014年10月21日政府邀請你擔任政改諮詢專責小組(主要三位成員為政務司司長林鄭月娥、律政司司長袁國強、政制及内地事務局局長譚志源)與香港學聯五名代表(秘書長周永康、副秘書長岑敖暉、常務秘書鍾耀華、常委羅冠聰和梁麗幗)對話。請你分享一下當時的經歷。
鄭:佔中是由大學生罷課開始,在校内罷課與否是學生的個人選擇,但教師不可罷課。曾經有部門職員在網上表示他會罷課,我透過同事跟他傾談,表示不可接受。教師的共識是如果等了15分鐘沒有學生出現,可以取消課堂。但是教師不可罷課,他們是僱員,我們對學生的承諾是準時上課,學校的責任是提供課程。
其實真正罷課、之後參與佔中的學生很少,但後來開始對社會產生影響。早期各大學擔心學生的安全,所以叫他們撤退,避開危險。運動一直拖延對社會生活造成影響,帶來很多不便。你提及的政府與學聯對話,我作為會議主持,的確有些緊張。因為我們事前説好了規矩,不可以去對方那邊「送禮」,只能在自己的位置上發言,要尊重對方,不可以離座。萬一有人真的違規怎麼辦?我會請他們離席,很幸運並沒有發生。政府希望透過對話給學生下台階,然後撤離。但對話後反而變得激進了,提出了更高要求,例如要求特首辭職,甚至要去中央見總理,幸好最終運動是和平收場。
支持學生關心社會,理性表達意見
對我來説,基本上是希望盡量減少學生受影響。當時主要的活動是在外面,所以對嶺大的影響只是有學生代表鼓吹其他學生去參加而已。要盡量保持正常的學校環境,這是我抱持的宗旨。作爲校長,我的任務是要保證大部分學生的讀書環境不受影響。至於少部分不讀書的,我覺得他們偏離了做學生的本份。我們支持學生在以學業爲主的前提下關心社會,理性表達意見,但是不能將主次倒轉了,更不可接受用暴力表達意見,強加在他人身上。
文:聽說當時有些校長想邀請各大學校長一起到金鐘現場慰問學生,最後只有港大和中大兩位校長出席。當時校長會是否談過這個問題?
鄭:其實其他六位校長事前不知道,當看到新聞才知道有兩位校長到了現場,後來我們(六位校長)都去探訪佔中現場的學生。
文:2014年算是幸運,運動和平收場。但2019年的反修例事件便複雜多了,可否分享一下你是怎麼處理的?
鄭:2019年反修例風波進入校園,氣氛比較恐怖,有些學生在最緊張關頭都不敢住在學校,香港學生回家;内地生立即回大陸;外國生逃離香港,返回自己國家。在最恐怖的時刻,同事要想辦法找一個安全的時間點送他們離開校園到機場或高鐵。
校園其實沒有什麼戰略價值,所以沒有受到很大的破壞。只是有些學生不滿其他學生不參與,寫了一些標語,例如駡「嶺南豬」,不參與就是豬。其實參與的是極少數,但是他們造成一個恐怖的氣氛。有部分學生我們知道他們是誰,有些我們不知道,他們不直接跟校方負責學生事務的人打交道,只透過中間人打交道。我相信這是最激進的一批,分分鐘會用暴力,戴着整套盔甲。真正的破壞是學校由美心經營的飯堂,我聽同事説,凌晨1時多,有10多20個戴着黑面具的黑衣人來到學校餐廳,叫守衛走開,說:「我們不會傷害你們,只是來打破東西。」
有一次很危險,當時應該是2019年的國慶日,我在北京參加國慶閲兵儀式。晚上我收到信息,指嶺大學生已經攔了學校正門口,攔了青山道,估計會出大事,如警察去清場隨時會追入校園。我找同事跟攔路的學生說,這樣會傷害學校,叫他們搬走。好在學生聽話,真的搬走了,否則校園可能發生一場追逐戰。
那段期間很難忘記,地鐵、巴士隨時會停開;路上會突然出現磚塊,車輛都不能經過,沒想到香港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成爲這樣的城市。香港一向是世界最安全的城市,夜晚外出也不怕,2019年居然會出現那種情景,不可思議。
觀察了解社會運動,並非參與遊行
文:可否分享一下,你作爲觀察者跟著嶺南學生遊行的經歷?
鄭:那次我和劉智鵬及莫家豪兩位副校長都參加了。那天是星期六,對上個星期是7月21日,元朗出現白衣人毆打其他人事件。先説一下背景,其實示威不只是嶺南的學生,其他大學的學生都有去。八大校長會有一個共識,不贊成他們去遊行。嶺大那個星期六剛好是校友日,很多校友回來參與活動,住一下宿舍。因爲突然出現7.21事件,我們便取消了校友回校日,有人提出「學校不搞,我們自己搞。」結果,號稱有1000人在學校聚集,包括我們的學生、校友甚至有一些街外人,我們不知道他們的身份,因爲發展到那個階段很多人會去學校搞事,利用他們在其他大學的朋友搞事。
當日他們走過來遞信給我,要求校董會將某校董撤換,我接收了信。但好幾次接這些信都是我被公審的時候,有時被審問1個小時,有時2個小時。當日我收了信,要審問的事也問了,他們便提出要我參加遊行,我表示不贊成遊行,他們說:「八大校長已經出了聲明,你們坐在冷氣房發聲明,知道我們遊行有多熱、多辛苦嗎?我邀請你們和我們參加遊行。」我回應不會和他們一起去遊行,也反對遊行。
有學生問:「你可不可以過來看看呢?」我跟幾位同事商量後,答應去參觀和了解情況,但不是去遊行,只是觀察。我們觀察了半個小時便走了,期間我見了記者4次,說:「我不是來遊行,我只是觀察而已。觀察完畢,我便會走。」我走的時候,遊行還沒正式開始。聽説我離開之際,有人在搬動鐵馬 ,幸好我走得快。
之後支持政府的和反對政府的人都批評我,但也有人說我是「蔡元培」。其實我只是答應了學生去參觀。其他大學校長也對我有意見,認為我叫他們不要去但我卻去了。因爲7.21事件發生在元朗,元朗在嶺南校園附近,學生說他們感受到那種恐懼,所以去抗議,我覺得從關心學生安全的角度去觀察一下情況,才有此舉動。
文:你很技巧的化解了學生對你的攻擊,當時你在校園,好像是被「挾持」參加的。
鄭:我是被「挾持」去的,有些人送了一個背囊給我,裏面有頭盔,也有其他遊行用品 。我拒絕接收, 表示不是去遊行,不需要這些保護,真的有事發生時,這些東西也保護不到我。
學生會不再享法定地位,只是校園組織
文:2019年後整個大專界都很肅殺,學生組織陸續瓦解, 自行退的退,被勸退的也退 ,或者找不到發展方向。你如何看待大學生組織的去向?他們參與校政應該扮演什麼角色?
鄭:首先說學生參與校政,在正常的情況下,我們很歡迎學生透過學生組織向學校反映意見,有助學校更了解學生的情況,制定更適當的政策。但是我覺得在過去十年,幾乎所有大學的學生會都變了質。他們不再願意擔任橋樑角色,成為了政治異見組織,反對政府,大部分還反對校方。學生代表不想作為學生橋樑,而是來監察大學。
我們會修改《嶺南大學條例》,將學生會從我們的條例之中剔除,意思是學生會再沒有法定地位,它依然是在香港政府或在《社團條例》註冊的一個組織,但是它將不會在大學擁有法定地位。大學將會直接透過選舉選出一名本科生和一名研究生進入校董會、諮議會和學務委員會。至於其他那些較小規模的委員會,我們或許透過一些學院遣派代表。
至於現存的嶺南大學學生會將來的路向由他們自己決定。大學只當它是其中一個學生組織,也成立了一個研究生會,與現存的學生會沒有關係。將來會根據那些合法、有向大學登記的學生組織提供地方和設施,但不會把資源交給學生會。如果它繼續存在和運作而沒有違背大學校規,我們會繼續按需要提供設施,但學生會不再享有獨特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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