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解構之後的台灣民主

對很多人(尤其知識分子)來說,權力被解構、而市民社會強大的台灣,簡直就是理想的社會。
沒有足夠的經濟增長,政府的稅收就下降。緊接着,政府向社會提供公共服務的能力(至少是財政能力)急速下降。從世界範圍看,一旦經濟惡化,很難保障人性光輝永存。在台灣社會的一些方面,人性惡的方面已經表露出來。儘管如此,在選舉主導的民主下,政治人物仍然做不切實際的考量,為了自私利益,或者為了選票,過度對選民做福利的承諾,而不是針對實際情況做出正確的決定。這就是希臘陷阱:經濟增長乏力,政府不但無能消減福利,反而為了選舉增加福利。社會抗議潮不斷,甚至激進化。這是典型的民主治理危機。無論政治人物還是社會,所關心的僅是誰掌握政權,沒有人在真正思考如何解決這些問題。從長遠來看,這對台灣民主的影響可能是致命的。
 

烏克蘭陷阱:台灣外交過度民主化

 
從外部來說,台灣也在一定程度上面臨「烏克蘭陷阱」。台灣如果要在國際社會生存發展,就必須和中國處理好關係,這要求台灣具有高超「外交」能力。不過,台灣的外交已經過度民主化,任何傳統意義上的外交已經不可能。
 
正如內部政治,台灣外交經常表現「激進化」趨向。「激進化」具有兩方面的根源。一是來自社會,尤其表現在傾向台灣獨立的政治勢力,他們簡單地相信,因為台灣是民主社會,台灣自然佔據國際上的道德制高點。他們幻想其它民主國家(例如美國和日本)會為台灣民主而和中國對立甚至衝突。二是來自政治人物,他們可以通過民主機制「挾持」民眾,置中國大陸的利益於不顧,走民粹主義路線。事實上,中國崛起和美國的相對衰落,已經急劇改變了台灣的地緣政治局面。如果台灣的政治人物挾持民主做冒險的事情,或會陷入「烏克蘭陷阱」。
 

民主的驕傲與傲慢

 
如此看來,台灣民眾享受民主政治所各種好處的同時,也必須考量台灣民主。從經驗看,對民主的批評早在古希臘就有了。亞里士多德論及古希臘的各種政體時,並沒有把民主視為是最理想的政體;相反,亞里士多德認為民主容易衰落成為民粹主義,甚至暴民政治。他相信,類似共和政體那樣的混合政體最為理想。在近代民主化高潮之時,西方更存在大量民主批評者。即使在當代,西方仍然有大量的反思和批評民主的聲音。
 
實際上,民主批評一直是西方民主進步的重要動力。只是在西方之外,在民主成為了一種至高無上的、具有道德化的意識形態時,批評民主往往視為政治上不正確。作為「第三波民主浪潮」的典範,台灣的確可以為和平理性的民主化感到驕傲,但如果民主的驕傲演變成為民主的傲慢,結果必然會是悲劇。
 
在今天的世界,民主是最保守的,也是最激進的。說其保守,因為在政治力量互相制約和否決的情況下,什麼事情也做不了。說其激進,是因為什麼力量都可以自由地站出來,動員自己的支持者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並且,保守和激進的兩極實際上是同一件事情:因為保守,什麼問題解決不了;因為什麼問題都解決不了,便需要訴諸激進的方法。今天,在世界範圍內,極左政治力量(例如英國工黨)和極右思潮(例如法國的國民陣線和美國特朗普主義)都在崛起。在這樣的國際背景下,人們有足夠的理由對台灣民主的走向保持高度的警覺性。
 
(封面圖片:亞新社)

鄭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