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數周探討國際城市的高等教育,在香港而言,有一個高等教育的定位問題。前數周談到香港的高等教育應該歡迎世界各地的學生,也應該因為畢業生的散布世界各地而高興。有朋友問,那會不會變成不問來歷而濫收呢?
這個問題,混淆了學生的來歷與學生的潛能。高等教育,特別是大學,不像基礎教育,難免要「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也就是收生有一定的門檻。除了學術程度的高低,還有專業的配對因素(例如牙醫、建築)。那是講學生的潛能,即使是潛能,本科生的錄取,與研究生的錄取,也會很不一樣。
先講本科生。目前香港的院校在內地招生,主要看高考成績,再根據具體情況給予加分,再加上口試表現。各院校略有不同。對內地中學畢業生,香港的大學是有吸引力的。累積20多年的經驗,香港的院校對他們潛能的鑑定,基本上有一個比較容易明確的準則。
本科收生,只看來歷?
對於外地來的學生,若是IB(International Baccalaureate,國際教育證書),或者是英、美、澳、加這些香港熟悉的英語國家(如AL、SAT…),香港的院校比較熟悉。或者偶爾遇上德國的Arbitur或法國的Baccalaureate,香港的院校都有比較方便的程度對照,但是這些地方來香港念本科的極少。
其他地方來報考的學生,就不能只看來歷,如何錄取,需要有關的院校下一點工夫,假如這些院校有了錄取這些地方學生的經驗,就會逐漸摸索出一套辦法。比如說,前文提過的工程,是許多專業中少數從本科開始的,香港就有不少錄取南亞、東南亞、非洲學生的經驗。
就全香港來說,本科生除了中國內地,錄取外地的學生還是比較零星,他們在院校之間的分布也很不均勻。拓寬生源,拓寬地域來源,也許是香港院校努力的方向。其中比較奇怪的是,東南亞的華人學生來香港的也很少。台灣,有不少優秀的中學,畢業生來香港的極少。馬來西亞,有水平不錯的獨立中文中學,在本地升學不太容易;他們的畢業生,不少到新加坡、台灣,當然也有少數到英美的,為什麼極少來香港的大學?
還有,不少因為戰亂離開本國求學的穆斯林學生(北非、中東),他們到了同樣是回教而不涉戰火的馬來西亞、印尼,香港各院校也收了不少外來的穆斯林學生,其實也有適應他們宗教風俗的設施,完全可以進一步向他們的高材生開放。
這裏面有一個問題,假如完全看來歷,就會習慣於我們熟悉的發達國家,盲目地把眼光局限在我們看到的國家,大多是極少本科生來港的發達西方國家。也就是沒有認真的收生策略。
這種情況,在研究生的取錄,也許更值得注意。由於香港的研究實力不弱,可以吸引不少即使是發達國家的學生報考。現在有一種傾向,研究生的錄取,瞄準美國常春藤或者英國牛津劍橋的畢業生。或者是中國北大清華的畢業生。這些學校的畢業生固然會有較強的學術基礎,但是卻也許失去了許多其他來源的、有潛能的學生。
這方面,自然科學及工程的研究生,跟社會科學及人文學科的研究生也許會不一樣。筆者雖然本科念自然科學,卻沒有自然科學或者工程的研究生的經歷。膚淺的理解,自然科學與工程的研究,研究方向比較明確,理論的框架也是預設;也有很多是在院校原有的項目裏面從事研究,因此比較容易定下錄取的準則。報讀學生的來歷也許關係不大,把學生來歷作為準則,其實沒有必要,或者說是對於名牌大學的迷信;對於其他地方或者大學來的學生,是一種沒有理由的歧視。
博士培養,澤及四方!
社會科學或者人文學科則難以有預設的錄取準則。研究的方向,中途變卦是常有的事。同樣的研究課題,可以有很多的角度去從事研究,不容易一開始就決定。就以筆者熟悉的教育研究,往往是在學生修課以後,有了基本的學術準備才開題,也就是決定研究的方向與方法。社會科學或者人文學科的研究,往往又帶有報讀學生的文化背景,需要他們逐漸融入國際上可以接受的研究範式。在這方面,社會科學及人文學科,對於從發展中國家來的學生,其實更為有利,因為有一個研究的預備過程。就筆者的經驗,不少學生在經過有關理論的探索,和熟悉了研究方法的嚴謹性,可以做出非常出眾的研究成果。
港大教育學院院長楊銳教授就是在1980年代接受田家炳基金的資助,作為年輕學者,到港大進行短期進修,從零開始,開始知道學術研究的基本,走上學術的道路,後來在澳洲當了多年教授。這樣的例子,發生在很多研究生的身上。香港院校的博士畢業生,在內地擔任學術要職的比比皆是,但是很多都不是所謂名牌大學念本科的。
發展中國家來港的研究生,畢業回國後更有很多成為本國的學術領袖。看不起這些國家的大學,看不起這些國家希望來港的研究生,把自己關在「名牌大學」與「發達國家」的俱樂部裏「圍爐取暖」,就會看不到香港的高等教育可以為世界作出的貢獻。排名高佔又如何?我們常常期望我們的學生以貢獻社會為己任;我們的院校是否也應該以貢獻世界為己任?
絕對不是不稀罕大學排名。對香港的院校來說,排名高佔,不在話下。香港的院校專門把爬高名次作為目標的,蓋有之矣,吾未之聞也!不在話下,就是說,香港的院校還有很多優勢可以發揮,還可以在許多方面對社會、對國家、對世界做出貢獻;而不必牽掛排名。
有時候,並非院校刻意去爭取排名,但是卻想當然地按照排名背後的目標來指揮院校的發展。最突出的就是只看論文的發表。有時候是只看論文的數目,有時候是純粹只按照「引用率」、「影響因子」這些學術界「圍爐取暖」的指標來決定學者的前途。筆者認為,「引用率」、「影響因子」都應該是不在話下的目標。但是,是否真的在學術上有貢獻、有突破?是否對世界有貢獻?是否對周圍的社會有貢獻?這些指標不會告訴我們。
高教定位,誰來評說?
這裏可以引出幾個問題。一、不看這些「硬指標」,看什麼?提出這個問題,不是為這些硬指標護航,而是促使我們想一想,學術生活,就是為指標而活?就是這樣嗎?二、深一層的問題,從辦學的角度看,大學到底怎樣才算辦得好?或者說,領導一所大學,到底為了什麼?三、從全香港的體系來說,有了排名高的大學,就是高等教育目的達到?香港的高教體系,到底有什麼目標?四、香港的高教體系,應該如何定位?在全國、本地區、全世界,如何定位?
最後這個問題,是一個關鍵。以往,社會發展緩慢,屬於穩定狀態(steady state),高等教育沒有定位問題,也就是在大致不變的社會中,放心研究如何辦得更好,如何管治。多年前UGC的Sutherland Report(1999年),以「與時並進」為題,在當時來說已是非常進取。今天,社會變得很快,世界變得很快,就要想一想,香港的高等教育,往何處去?也就是定位問題。
如何定位?誰來定位?UGC本來承擔向政府出謀獻策,成員大都是外國大學的領導,他們也許可以提出管治大學的良策。但是有關整個大體系的走向,誰來決定?更不用說香港一國兩制的特殊情形,要兼顧國內的發展與國際的挑戰。香港以外,誰人能予評說?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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