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得唏噓:忙將新愁蓋舊愁,COVID劫後三年,雞手鴨腳首飛曼谷……

3年沒有坐飛機,一切變得雞手鴨腳。以往是「一擊即中」,現在看到電腦版面,竟然猶豫不決,信心跑往哪兒去?生命的安排,上天有數,該留便留,該去便去,兩者以外,往往是噪音。

倒運時,跌落地,會壓着狗屎。

天有不測之風雲。人,禍福無常;喔,天不敵「勢」,勢不敵「運」!如名曲Turn! Turn! Turn!,轉轉轉,這道理,明白已久。

香港是一個開放城市,汪洋中的小船,外面有什麼政治、經濟、病毒的風浪,很快,洶湧過來,小船晃擺,生存之道只能左傾右倒,搖呀搖,風浪退後,又「死過翻生」;哎,香港人像艇戶,都是「嚇大」的……

風浪洶湧 港人都是嚇大的

想想:從50年代以來,棘手的難民潮(包括困擾了香港達25年的越南船民問題)持續到80年代。香港歷史上,1956年、1967年、2019年都有大暴亂,傷亡多人,想起都心碎。友人的丈夫在2019年動亂中,因和人爭拗,在中環被推跌死的;另一個世侄女,由於搞抗爭,情緒不穩,自尋短見。世界的政治角力,很快像一把飛刀,「片」到這邊桌,香港新聞熱鬧,但大家心情卻低落。我家外婆說得好:「壞消息?唔知好過知!」

還記得香港無數的經濟危機嗎?50年代,西方列強因為中國支援北韓打仗,對它實施禁運,香港的進口貿易立刻停頓,眾多市民失去生計。70年代,我們受中東戰爭影響,曾經痛過兩次石油危機,石油每桶價格從幾美元上升至十多元。那時候,到了晚上8時,全港大範圍停止供電,旺角變成漆黑空城。我問爸爸發生什麼事,他搖頭:「世界末日!」但地球沒有停頓。

越南難民。(Wikimedia Commons)
越南難民。(Wikimedia Commons)

對,我還記得的5次金融風暴:1973年股災(石油危機及外商置地敵意收購華商牛奶公司所引爆)、1981年股災(中英就香港1997年的談判陷入僵局,全城恐慌,人們跑去超市搶米)、1987年股市大崩潰(叫”Black Monday”,當時紐約股市因工業指數暴跌,全球金融市場恐慌);那個年代,香港股票仍是「紙張」交易,一個法律客戶找我哭訴:「大鑊!上環的股票經紀走佬,我放在他那裏數十萬元的股票失蹤了!」

近年的,大家可憶起1997年的亞洲金融海嘯?東南亞的股票市場急瀉,香港的房地產價格價錢跌了三分之二。我律師行的一個律師,竟然炒了十多間房子,於是全部「爆煲」破產,還欠了我巨款,逃之夭夭。此外,2008年,美國未能解決次按風暴,全球經濟雪崩;香港人人愁眉苦臉,那時候,中環的銀行區,每天都有苦主在街上抗議,大叫銀行賠償投資損失:「還我雷曼債券!」每次,這些龍捲風來臨,失業的失業、破產的破產……

2008年雷曼債券事件。(Wikimedia Commons)
2008年雷曼債券事件。(Wikimedia Commons)

可怕的病毒

今次,玩弄香港的是COVID病毒。為了它,我從2020年到2022年,都沒有離開過香港,所有外出的活動,全部停頓。以往,也許「飽死荷蘭豆」,我常坐飛機,一個月在天空兩次;現在,適應下來了,心比鏡淨,想起人在天空,奇怪地害怕起來。

說起可怕的病毒歷史:1967年,麻疹在香港肆虐,死了很多人;媽媽歇斯底里,常常叫:「這個不能碰!那個不能摸!」1970年,肺癆「打橫行」,香港死了1000多人,現在許多人照X-ray時,發現肺部有小白點,可能是當年的後遺症。2003年,「沙士」襲擊香港,大家初嘗口罩苦味,離世的約300人!

今天,身邊的人,許多愁眉苦臉,欠債、生意倒閉、失業、家庭吵鬧等等,誰不想往外面舒舒氣?在這悲愴時刻,真的少點定力,都會失眠;就算我們這些陪伴香港數十年跌宕起伏的老手,亦難免手心出汗,歐洲戰爭會結束嗎?佛家說:「光在,心自在。」《論語》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聖經》說:「要把一切交託給耶和華,信靠祂。」柴灣的三叔說:「天跌落嚟當被冚!」我則笑:「別有幽愁暗恨生」,只要一息尚存、有飯到肚,已經是人上人;身邊的壞人,也許比這些black swan或gray rhino更加可怕!

疫情下的香港機場。(亞新社)
疫情下的香港機場。(亞新社)

3年沒外遊 一切變得雞手鴨腳

數月來,香港的親朋戚友開始群出旅遊,他們回來,身體都沒有「中招」,而且,世界各地逐步開關,把Omicron看作感冒。我的醫生好友說:「只要做好5件事,可以安心去別的國家:天天用N95口罩,帶備退燒藥及連花清瘟丸,口袋裏有酒精和消毒濕紙巾,早上做快速測試,吃飯時,挑餐廳的戶外座位。」

上星期,終於鼓起勇氣,決定飛曼谷一轉。因為怕飛行時間太長,容易被感染,原本想往台北,但是,台灣沒有全面開放給香港人,去日本或韓國的航程有點遠,2小時的曼谷最為理想。

天呀,3年沒有坐飛機,一切變得「雞手鴨腳」,無論上網訂機票、選擇酒店、預訂餐廳等等,以往是「一擊即中」,現在看到電腦版面,竟然猶豫不決,信心跑往哪兒去?3年時光把許多記憶沖淡。日子,叫我們忘記曾經牽掛的愛,也忘記這些生活的「技能」。

往曼谷?有什麼大不了,過往都去過數十次,但是,今次的心情被無形的黑影蓋住,出發前的一兩天,腦子一瞬間擔心這、憂慮那,醫學叫它「潛意識恐懼」。

好,終於等到出發的那一天,媽媽咪呀!中環機鐵站的check-in櫃位關了,要到機場才可以辦理登機手續;機鐵的票價是多少,又忘記了。去到機場,過關程序,竟成陌生,過了行李檢查,還要呈上身份證?怎麼航機併為「聯合班次」?店舖十室九空,似無心戀戰,又似深宵打烊;大多洗手間關閉,只許職員使用,一切一切,吊着鹽水的「半條人命」!這是熟悉的香港嗎?我這「地膽」,也茫然變了「大鄉里出城」!?

香港人,大家都不知道疫情哪天完全結束?我只知道香港人,要一步一腳印,接受生命不會停的難關,咬碎銀牙溶血吞,自己的不幸,視作別人的故事,要學習生存……唉,懶得唏噓吧,天天有新的燙手山芋,鳥南飛,鳥南返。

曼谷機場。(作者提供圖片)
曼谷機場。(作者提供圖片)

領悟新的生活哲學

3年的疫情,讓我重新認識自己:我曾經以為自己不懂燒飯,以為每個月總要坐飛機,以為某些人要往來,以為自己靜不下來,以為死亡很遙遠……最大的得着,是領悟新的生活哲學,凡事,「樂觀地悲觀,悲觀的樂觀」!

到了曼谷,感覺如災難電影最後的一幕,各地還健在的人,生活開始復常,走在一起,但熟悉的大道Sukhumvit變成陌生,幹嘛少了這家店?幹嘛多了那座大廈?幹嘛街上帶着口罩看不到笑容的面孔,不再像是泰國人?

香港似是蜜蜂窩,700萬隻小蜜蜂擠在一起,有什麼風吹草動,大家便嗡、嗡、嗡,太強的危機感,但也擁有太強的生命力。來吧,熟悉的過去,就由它一年比一年陌生,我們深呼吸,面對老天爺帶來的大時代,好好演活這過客身份;然後,能夠保留過去的,便盡量保留,作為一份念舊情懷。是故,我的文字,刻意用港式俚語。

不捨,終歸要斷,斷了後,又總像藕絲,沒有脫離。我的胡思亂想,何故這3年,多在白天;而且,還在窗外有陽光的時候,這「斷捨不離」的掙扎,把一首歌Windmill of Your Mind送進了腦海:the world is like an apple,whirling silently in space,like the circles that you find,in the windmills of your mind!

生命的安排,上天有數,該留便留,該去便去,兩者以外,往往是噪音。

忙將新愁蓋舊愁。

李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