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接前文:〈ESG Impact──夏去秋來,由花葉招搖到葉落歸根〉
「工作的三大守則──在雜亂中找到簡單;在喧鬧中找到和諧;在困難中找到機會。」
──愛因斯坦
「落葉蘊育萌芽,生機藏於肅殺。」
「天地之氣,暖則生,寒則殺。故性情清冷者,受享亦涼薄;唯和氣心熱之人,其福亦厚,其澤也長。」
「修行宜絕跡於塵寰,悟道當涉足於世俗。」
──《菜根譚》
「在戰場上,最佳的戰略是知道何時要撤退下來,重新整隊,而非毫無計劃或目的繼續往前盲衝。」
──《你只要做好一件事就夠了》
「船泊海灣固之然安全,但船隻並非為此而造的。」
「害怕濕身的,永遠做不了漁夫。」
──我收藏多年的警句
我89年生意失敗,翻船了,窩在小海灣裏喘息了兩年,然後從頭反省檢討,最終決定離開安全的海灣(放洋留學深造學問),再揚帆出商海。所謂在哪裏丟了場子,在哪裏找回場子;又或哪裏跌倒,在哪裏站起來再打。不過,可不能盲目前衝搏殺,必須謀定而後動,務須搞清楚為了什麼再闖商場,絕不能為了面子和財富,因為重視面子只是自我脆弱的表徵,而財富只是資源,若無所用處,財富只是負擔和囚牢。所以,這個「為什麼」事關重要,乃重中之重,也就是自己人生在世的意義,以免兩腳正要一伸之時,才驚覺白混了,瞎忙了一生,追梅莫及。
療傷兩年之後,91年不惑之前,機緣巧合,以「管仲連」筆名,以專欄作家身份重出江湖。其實,這個專欄只不過是我的反思心緒記錄,搞清楚為何再入商場的筆記。
文首引述有關戰略撤退重整的見解,可引證於二次大戰初期的北非沙漠戰之中的亞拉姆(Alamein)一役。這場戰役並非只是北非戰場盟軍反敗為勝、扭轉戰局的一役,更可說是二戰初期納粹德軍節節勝利,若風捲戰雲橫掃歐非戰場的逆轉開始。
二戰扭轉戰局的一役
二戰伊始,德軍以閃電戰模式橫行整個歐洲大陸,英國只能勉強以海外殖民地資源支持英倫三島,而美國則置身事外,圖坐收漁人之利。至於歐洲的丹田──地中海的彼岸北非,由德國名將「沙漠之狐」隆美爾指揮的德國坦克軍團則連番大勝,把本來盤據北非的英軍由西岸趕到東岸的開羅。倘若開羅失守,德軍便能席捲中東,與正在東南亞大敗英軍,待進軍印度的日本大軍會師,控制歐亞大陸及海洋。
當時「日不落帝國」隨時變成「日不升帝國」,淪為孤懸一隅的孤家寡人,此城危急存亡之秋,世界命運懸於3個戰段:北非的亞拉姆(開羅門口)反攻戰役、東南亞反攻緬甸戰役和中國的重慶守城戰役,後再加上太平洋的美日中途島海戰。日海軍若戰勝,便可稱霸太平洋,兼及中國和澳洲。果真如此,當時的蘇聯只能枯守着一大片苦寒之地,而美國則不由其不採取某一形式的門羅主義──「自己顧自己」,在資源及市場皆缺之下,何來戰後的美國及美元霸權?
在此,只討論北非亞拉姆反攻之役部分內容以證明「戰術撤退,蓄勢再發」的道理。當年臨危受命前往開羅接掌英軍第八軍團的,是默默無聞的蒙哥馬利(B.L. Montgomery),他甚至不是邱吉爾的首選,因為首選者飛機失事死亡之後,才找他補上。
蒙哥馬利與隆美爾的掌軍鬥陣之道,各走一端。隆美爾是閃擊英雄,每能掌握戰機,孤軍奮進,閃電一擊,截斷對方戰線,直搗黃龍,橫掃對方後方,使其潰不成軍。至於蒙哥馬利則老謀深算,穩扎穩打,先形成必勝之勢,方才出手,誠為組織戰的高手。一個是如風似火,一個是如林似山,決鬥非洲之巔。
以士氣而言,當然是雲泥之別。德軍挾長勝之姿,士氣如虹,隆美爾的威望已深入全軍,甚至籠罩整個戰場,德軍深信他必勝,英軍也認為他是無敵的。打仗打士氣,此消彼長,英軍實在疲不能興。然而,蒙哥馬利以其獨特的氣魄和方法,重建了第八軍團的士氣,但仍需一舉戰勝,否則那怕是小失敗,士氣也經不了,必定一潰不可收拾。
他默默組織了一個坦克機動軍,在以步兵及炮兵為主的反攻開始後,戰陣進入膠着狀態之時,他竟能於劇戰纏鬥(dog fight)之中,把他的機動部隊抽離戰場,休息修整之後,以新銳之勢重撲戰場。隆美爾一如慣常,以全軍投入,圖一竟之功,故在膠着纏斗之中,已呈疲態,且無兵可調,終被休息回氣的英軍機動部隊一舉擊破陣勢,以致帶動全線,兵敗如山倒,被英軍由北非東部趕回西岸,最後被英美聯軍趕離北非(當時美國已正式參戰,巴頓軍團在北非西部着陸,與英軍前後夾攻德軍) 。盟軍重奪北非之後,以此為基地,進攻西西里島,然後意大利,反攻歐洲。
抽離戰場,拉後再進
The Battle of Alamein從此名垂青史,這是盟軍在歐亞非戰區的第一次戰勝,乃扭轉乾坤之一役(the battle that turned the tide)。邱吉爾稱之為”The end of the beginning”,而二戰的”beginning”是盟軍全面敗北的。奈何,作為戰勝國的英國,因戰爭的重擔和破壞,大英帝國雄風不再,讓發戰爭財的美國乘虛而入,登上霸主地位。二次大戰從未在美國本土發生,反而造就了美國的軍工業,演變為美國的經濟及國力的基礎,而建於二戰的美軍亦一如昔日的羅軍軍團,支持美國的全球霸權。
簡而言之,亞拉姆戰役影響了世界大局以致今天,而這場勝役的戰敗關鍵之一,乃是第八軍團的機動部隊的建立和蒙帥能於劇戰中把它抽離戰場,拉後再進。這種劇戰之中的「戰術後退」極不容易,一下子掌握不好分寸,極易變成全線崩潰。英軍退守開羅並非「戰略性撤退」,而是被追殺,被動的撤退,但亞拉姆的「戰術撤退」是主動的、有計劃的、有部署的、有目標的撤退──退,為了更有力、更對焦的進攻。蒙哥馬利在以後的戰陣中,亦每多用「正奇相生、正合奇勝」的模式。
我在93年創立林業公司及其以後20年的發展亦是採取「正奇相生」的模式,基本上,以隆美爾的閃擊戰模式打資本市場戰,以蒙哥馬利的組織戰模式建立林業陣地,前者風火(火者,財也;風者,八方接觸也,亦即全球集資融資也),後者山林(林業也,地勢坤、厚德載物也)。當年在第一份年報中,我只引錄了《易經》乾坤二卦和孫子九地篇的衢地和重地,沒把閃擊戰和組織戰(又或稱之為「陣地戰」) 模式披露,誠當時我的商戰心法也,不能公開。
當時有一位西方基金經理送了我一套拿破崙兵法研究,以示他看穿了我的思維,誠知心也,雖不中亦不遠矣。我在20年間,白手興家,建立了一間全球第三大市值的林業公司,可見隆美爾和蒙哥馬利的兵法有用,雖最後也遭奸人所害,也因手上沒有大量現金應戰,致養大了的獅子被人搶走,略似美國奪去大英帝國霸權的遭遇。
我是敗於內外勾結的「宮廷政變」,與戰略戰術無關。相反,正因這奇正相生的模式有效,才建立了成功的事業被人搶,福兮禍所倚也,但亦可演變為禍兮福所伏,剝而後復,物極必反,否極泰來也,且看一己能否守道待時,凝聚因緣,以伺斡旋之機。
二戰史是我大學時代已迷上的,故在我理清為何重入商場之後,自然借鏡了二戰史中不同的行動模式。因二戰史是「老朋友」,這個選擇過程並不困難,但先要搞清楚重出商海的原因,才能激發生命力、原動力,是由內而外,源自一己生命深處的元氣。
在商場中明心見性
在哪處跌倒,在哪處站起來並較為簡單,但要我放棄留學經商則不容易,因我本是讀書人,學問是我的根本,之前入商場只是好奇和機緣巧合,雖不算誤落麈網中,但也只是偶結商緣,適逢其會,而當時面對的,卻是自主的選擇。
促使我作出從商決定的,乃是余英時教授的《中國近世宗教倫理與商人精神》和中華書局編輯出版的《中國十大商幫》。在余教授書中,得悉明代士人大舉從商的客觀和主觀理由。客觀是教育漸普及,人浮於事,政府沒有足夠官職吸納每年科舉出身的士子,逼使無官可做的士子轉為商人的家教,即西席也。雖也是以學問營生,但仍是寄人籬下,不能自立。若奮而從商,把學問修養用之於商場,不但能夠自立,且更經商有道,形成力量。
然而,中國自古重士輕商,以四民之首從事四民之末的逐利商人,這些讀書人又如何自我開解呢?
解除心結,且轉而為理直氣壯從商動力的,原來是「陽明心學」。所謂百姓日用是道,立足陽明心學,尤其是泰州學派之上,便能在商場明心見性,通情達理,通人情之常,明古今之變,盡可在商海起伏之中,修成正果。王陽明的「事上磨練」可發展為「事上安身」、「事上立命」,這個事、可以是商事。況且,若經不起商場人事交結考驗,我的學問學養又是否實在呢? 這也是我對明末清初「實學」的理解。曾國藩亦讀書人也,與王陽明一樣,學問與事功俱大成。嘗有問王陽明何以用兵如神,答曰: 「唯學問篤實而矣」。若王陽明、曾國藩從商的話,肯定大商家; 帶兵打仗,開府經略,跟營運企業的本質相通。
商場亦道場也,或許不是修羅場。的確,就我經驗體會,讀透一本商場大書,可能勝過熟讀幾許學問經典。
至於「十大商幫」乃是以地緣血緣為本的明清十大地方商幫──山西、徽州、寧波、廣東、洞庭、福建、山東、陝西、江右、龍游。以「幫」為名,可見中國幫會文化的根深柢固,見之於政治,見之於軍事,見之於江湖,見之於商場。此外,這個幫會文化又立足於地方文化及家族文化之上,更值得探討,乃研究中國文化的切入點之一,且更貼近民間社會,不局限於權治中心。
商幫研究讓我有機地結合商場實務與中國歷史和社會學的研究,逐漸見到商人在中國近代史浪潮之中及後面的力量,實為”agents of change”,因為公司乃民間資源的有效組織者,產生真正的民間力量──草根總可長成大樹,《易經》之「屯」卦乎?
屯卦的本質是震卦,雷也、生命力也。林業不也正合屯卦嗎?
「ESG Impact 30年」5
!doctyp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