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位上司──悼念李怡

李生的轉變本來是個人的思想問題,就如信徒不再信教,大可脫教,不再去教會、進寺廟。但不幸的是,李生主編的《七十年代》月刊是粉紅色的,溫和地愛國,內裏隸屬紅色陣營。

10月5日中午時分,Facebook公布香港政論家李怡在台離世,享年87(有說86)。晚間新聞引述已移居英國的香港作家陶傑說,李生被新冠帶走。

去年年底,港報說李生在台接受心臟手術後康復。還以為他大步「攬」過,可以完成他在網上連載的自傳或者說政治自白。

李生在港中學畢業後,就從事文字工作,70年來怕寫了幾千萬字。最後40幾年寫的最具影響力,但也是他在思想上與自己上半生決裂,從而受到巨大壓力的原因。

移居台灣前,他最後的園地是《蘋果日報》評論版。如今《蘋果》已關、創辦人和一眾老總繫獄。李生作為前主筆,不涉官非已屬大幸。不料,上天留給他的時間有限。

剛得悉,他近日對友人說:如今每過一天,便賺一天。可見他對前面的日子已心裏有數。若確是被新冠帶走,那大概是因為年老體弱,被病毒帶出併發症。

始於愛國  終於疑國

李怡先生是我步入社會的第一位上司,受他照顧了4年,學了很多,也見識了很多,以至自此放棄讀書時的本行,變成終身與文字為伍。不打李生的工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仍有聯繫。最後一次見他,記得是十幾年前,一位老前輩請我們幾個當年一起編月刊的同事晚飯。李太梁女士也在座。但座上7、8人,如今一半已不在。我應該是餘下的人裏年紀最大的,該準備了。

李生始於愛國,終於疑國甚至「反」國,用李生自己的話說,是「覺醒」。今天在港看來不太可解。但他成長於50年代,成熟於60至70年代,時正China shakes the world。有人在青年時熱血沸騰,但成熟後看多了,熱情冷卻,質疑甚至推翻當初所信,其實並不稀奇。

用宗教一說就明。很多人少時信教,成年後反教,反過一般無信仰的人。原因通常是看到宗教的負面(例如宗教組織斂財濫權)、質疑宗教的真實性(不科學)、覺得宗教束縛人……剝奪人的自主自由。

在上述例子裏,將宗教換成政治意識形態,就很明白了。因此,起初強烈愛國,後來覺得盲信,改為質疑甚至挑剔,是很可以理解的。

粉紅色圈子

李生的轉變本來是個人的思想問題,就如信徒不再信教,大可脫教,不再去教會、進寺廟。

但不幸的是,李生主編的《七十年代》月刊是粉紅色的,溫和地愛國,內裏隸屬紅色陣營。換言之,李生當時是陣營的僱員,而且並非宗教的平信徒,而是神父/方丈。上面的主教/大師難以容忍下屬對信眾講道時,挑戰教義。

1970年代,紅色陣營在港辦的媒體以《七十年代》最出名。這變成紅色陣營辦媒體來鼓勵讀者質疑自己、質疑上邊。講得好聽是窩裏反,講得難聽是「特務間諜」(國共鬥爭、抗戰期間確又有這種事)。

說白了,李生在《七十年代》寫的政論愈多人看「影響愈差」。掃地出門在所難免。換了在上面,哪有這樣便宜?

1981年起,李生離開粉紅色圈子,以個人名義繼續出版《九十年代》,實拜香港在英式法治下的保護傘。此後的言論、成就,都已記錄在外,不贅。

新聞說,告別儀式將於10月22日下午2時在台北舉行。

李怡先生作為香港人,希望有人可以在港舉辦紀念聚會(在群聚規定許可範圍內)。

原刊於作者網誌平台,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崔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