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香港史40年 冼玉儀教授:苦樂參半 感激貴人相助

一個偶然的機會,令冼玉儀教授在學術界忽略香港的時候,踏上研究香港歷史之路。在40年來,身邊遇到多少人物,她形容都是貴人。因為他們對香港的熱愛和無私的分享,令冼教授的研究路愈走愈長,愈走愈闊。

香港大學香港人文及社會研究所名譽教授冼玉儀博士是研究香港歷史的著名學者之一,但她在日前(7月24日)的書展會談上卻自言30歲之前對香港歷史一無所知,50至70年代的港人同樣沒有香港歷史的意識。她是如何踏上研究之路?與其他學者又有什麼難忘的交集?

冼玉儀指出,在機緣巧合下開始研究之路。「中學時很喜歡讀歷史,但中學和大學課程裏都沒有關於香港歷史的課程。」1979年完成碩士論文後,她獲歷史系老師邀請管理香港歷史工作坊收藏(Hong Kong History Workshop Collection),始接觸這方面的知識。

獲邀整理研究資料  接觸多部權威之作

「當時畢艾倫教授(Alan Birch)十分鼓勵學生的畢業論文研究本地歷史,所以成立了這個工作坊收藏相關資料,讓同學參考、討論。我的工作如一個圖書館管理員,協助借還、整理及分類資料。」

當年有關香港史的書籍不多,顏德固(Endacott, G.B.)的A History of Hong Kong是當年的權威之作,她指出,「他在研究英國憲制歷史時,發現香港有許多值得紀錄的東西,便用政府檔案來書寫香港史,是研究的先行者。雖然不是寫得很好,但他既不懂中文,又只是一名過客,所以都十分佩服。」

至於值得參考的還有丁又的《香港初期史話》,論調與命運均和顏德固著作相反,但內容也算精湛。著名史學家羅香林紀錄香港開埠前的《1842年以前之香港及其對外交通》和《香港與中西文化之交流》也是十分特別的書籍。最後一本便是「中國通」歐德理(E. J. Eitel)的Europe In China(《歐洲在中國──1882前香港史》),「這個人十分特別,起初是傳教士,後來轉職港英政府,擔任教育官,接觸到很多政府檔案,所以內容豐富。」她說。

這些資料大多由英美學者撰寫,「因為他們無法進入中國,如想研究中國社會,只能以香港作為研究基地,例如到新界等地生活一兩年,進行田野工作」,因而保留了極具歷史價值的資料,令冼玉儀感到香港也有值得研究之處。「他們不是中國人,又不在香港出生,卻比我們更了解,我覺得很尷尬和慚愧,決心以香港作為博士論文題目。」

冼玉儀指出,不少洋人對香港歷史都很感興趣,為研究奠下重要基礎。
冼玉儀指出,不少洋人對香港歷史都很感興趣,為研究奠下重要基礎。

受館藏啟發 研究東華醫院

那麼,為什麼要以東華醫院為研究對象?冼玉儀憶述,那時港大社會學教授Henry Lethbridge發表了一篇論文,剖析東華醫院如何成為一個華人政治權力核心,發揮穩定社會的力量,甚至足以與港英政府抗衡。「他掌握到東華與港府愛恨交纏的關係可謂十分聰明,之前從未想到那是一個如此神奇的機構。」之後,她又獲牧師、港澳史學者施其樂(Carl Smith)鼓勵,決心投身研究香港史和東華歷史。

當她看到大量的書信文物時,感到十分興奮,但苦無索引,唯有逐封閱讀,「由1842年到1926年的紀錄超過20多萬頁」。她形容過程「刺激和痛苦,因為那些書信像餅乾般易碎,又會有很多蟲走出來,很多都沒有標點符號的古文。」由於文物館沒有影印機,唯有將書冊搬上旁邊的廣華醫院行政樓影印,因此尤其感謝院方幫助學者研究的善舉,得以了解香港當時的政策和社會情況。她也製作了一個索引,幫助自己及後來的研究者。「其後好多研究都是都由這裏衍生出來」,包括海外華人史。

《權力與慈善:東華三院與殖民地香港的華人商業精英》是冼教授第一部重要著作。(香港大學出版社圖片)
《權力與慈善:東華三院與殖民地香港的華人商業精英》是冼教授第一部重要著作。(香港大學出版社圖片)

海外華人歷史 體現香港特色

歷史學者Ed Wickberg曾大讚東華的文獻是一個很完整的海外華人史紀錄。因此1989年冼玉儀出版Power and Charity後,閱讀了更多資料,發現東華為海外華人提供多種服務,包括寄家書、金錢回鄉和原籍安葬。適逢90年代移民潮,在港府資助研究下,她發現由1840年代直到1940年代,香港都是一個重要的「移民港」,許多華人通過香港出洋賺錢。

1850年代便有很多華人到美國加州掘礦。「其實很多地方都有金礦,但那裏特別容易掘,所以全世界的人都湧去那裏尋找機會。至於為何華南人消息特別靈通?一來香港是商船的集中地,二來很多美國公司在廣州和香港紮根,所以常常招人前往掘礦,是一種生意手段。」她強調,這對香港有很大影響。

由於香港是一個自由港,政府無法抽稅。但得益於掘礦潮,加上海外華人消費力增加,經香港運往加州的貨物量和價值愈來愈大,香港的航運和轉口貿易便日趨蓬勃。「他們已變成高消費市場,要食靚鴉片、白米、白糖,還有鮑參翅肚、冬蟲草等,『金山行』就是這樣來的。甚至粵劇團會出洋表演,他們也會將衣物運回香港洗,奢侈到這個地步。」她補充道,僑匯不但是珠江三角洲一個重要的經濟支柱,對香港來說也是很重要的資金流。

她表示,互信是一個商業社會不可或缺的元素。東華醫院作為一個全球慈善網絡,既提供原籍安葬服務,又不時在各地籌錢賑災,正正體現了香港的獨特角色。「這是在人類史上罕見的現象,十分值得我們驕傲。」

東華三院收藏多個牌匾,當中更有光緒帝贈送的,讓冼博士大為感嘆。(東華三院圖片)
東華三院收藏多個牌匾,當中更有光緒帝贈送的,讓冼博士大為感嘆。(東華三院圖片)

來港洋人 奠基香港史研究

冼教授很多研究都是啟發自皇家亞洲學會(Royal Asiatic Society Hong Kong),因此加入成為會員。她憶述,當年在學會遇到不少猛人,例如政府檔案處處長、香港大學圖書館館長。位於孔安道紀念圖書館的香港文獻資料特藏便是後者建立。另外還有不少中外學者,如科大衛、高添強、蕭國健,常常舉行講座和田野考察,「跟丁新豹博士去墳場、科大衛去佛山,真的認識了很多」而在楊國雄和尹耀全協助下,常常找到新史料。如有店舖結業時,會一起去看看有沒有舊書信和賬簿。「當年收穫很多,余仁生曾送了千多本賬本給港大。」

除了本地學人,還有不少外國來的傳奇人物,如施其樂牧師於1961年來港任教神學,由於香港基督教史資料欠奉,唯有一手一腳尋找。冼玉儀形容他「很有魄力,每天都看很多報紙、政府檔案,抄錄了很多東西。」當時華人有多個名字容易混淆,如富商李陞有時會用「李璿」或「李玉衡」,伍廷芳又名「伍才」(Ng Choy),施牧師建立了一個索引,又無償提供資料給她,對研究幫助極大。港英時期也不乏對歷史有興趣、通曉中文、廣東話的官員,如許舒博士(James Hayes)、夏思義博士(Patrick Hase)收藏了不少舊文獻,「就如同一個流動圖書館,他們又樂意分享,遇到這麼多貴人實在很感恩」。

冼玉儀博士即場展示多個史料圖片。
冼玉儀博士即場展示多個史料圖片。

退而不休 開展「香港回憶」計劃

不經不覺,冼教授的研究之路亦愈走愈長,愈走愈闊,香港的中小學課程也開始教授香港歷史。1991年,她舉辦了香港文化與社會研討會,許多界別的人士都有參與,分享自己的集體回憶。她自言「好像五湖四海的人來到華山論劍,而且是用廣東話,好開心」。她認為,「許多事情都是香港歷史的一部分,不局限於香港政治或經濟情況。」

冼教授退而不休,與康文署、賽馬會合作籌辦「香港記憶」計劃,建立一個多媒體平台,收集、展示香港歷史資料,希望推廣香港文化和歷史。在港大圖書館協助下,她們得以將大量史料數碼化,儲存在伺服器中。另外,又有不少人拔刀相助,協助她進行口述歷史和其他搜集史料工作。當中不少故事都很動人,如有一名外籍人士跑遍香港墳場,拍下幾千個墳,逐位死者追查背後的故事,形成一個數據庫。「香港回憶」網站現時由香港中央圖書館管理,公眾人士可以免費瀏覽。

「香港回憶」網站標誌。(香港回憶網站圖片)
「香港回憶」網站標誌。(香港回憶網站圖片)

冼玉儀教授簡介:

香港土生土長,致力研究近代中國及香港史。現任香港大學香港人文及社會研究所名譽教授、香港歷史博物館專家榮譽顧問,主理「香港記憶計劃」,建立有關香港歷史、文化的多媒體網上平台以收集和整理多媒體資料。曾任港大亞洲研究中心副主任、古物諮詢委員會成員、研究資助局人文學科小組成員。

本社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