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超勝出成為候任行政長官,他帶領的新一屆特區政府施政重點是什麼?他出身警隊,很多人認為中央「祝福」他,是表示未來5年國家安全仍是政府工作重中之重;李家超競選時,就反覆說要解決房屋問題;他政綱中有四大政策綱要、18項核心政策,基本上都是整合過去幾年政府的施政項目,看不出重點所在。
GDP增長勢頭中斷 本地經濟響警號
上周五政府公布本年第一季本地生產總值(GDP),同比收縮4%,中斷了過去連續4季的復甦勢頭;失業率也從去年第四季的4%,升至5%,是8個月以來新高。很明顯,本地經濟已響起警號。
從2019年開始,本地經濟開始踏上崎嶇不平之路,當年下半年連續兩季GDP收縮,衰退已迫在眉睫,當時社會衝突嚴重、人心不安;到2020年初新冠疫情爆發,經濟再受打擊,第一季GDP收縮達9.1%,前後計共6個季度下跌(2019年第三、四季,及2020年全年),賴以支持就業市場的零售、旅遊、餐飲等服務業陷於停頓,經濟跌入谷底。
到2021年第一季,經濟終現反彈,GDP升幅達7.8%,並連續4季出現增長。很多人認為香港已復甦,開始重新進入增長期。今年第一季的經濟再次收縮,不但打斷了連續4季的增長,更向我們發出警號:本地經濟復甦基礎並不穩固,外圍波動、疫情加劇,正常經濟活動受干擾,衰退可能再次出現。
李家超的施政重點並沒有多少觸及經濟發展,但現在看來,新一屆政府首要工作應是重振經濟、改善就業。試問,經濟一蹶不振,政府何來經費投入興建公共房屋、改善市民居住條件?就業市場不景,失業率高企,不但令市民生計無着,更是社會不穩的計時炸彈。可以說,經濟和就業搞不上去,其他施政大計都是空談。今屆如果是有競爭的特首選舉,我相信一定會有候選人以主打經濟發展作為競選政綱。
回歸之後香港經歷過兩場金融風暴,第一次是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港元受狙擊,聯繫匯率岌岌可危。風暴過後,政府一方面改革聯匯機制,另一方面致力挽救大批負資產業主,收緊房屋土地供應,希望能穩住樓價。但金融風暴剛喘定,香港又再受SARS打擊,經濟再受重創。結果內地主動出手,與香港磋商CEPA(內地與香港關於建立更緊密經貿關係的安排)協議,開放自由行。大批內地旅客來港,帶旺了零售、旅遊業,香港才能站穩陣腳。
第二次是2008年金融海嘯,由美元泛濫帶來的資產泡沫,在全球營造了一片欣欣向榮的「繁華景象」;到「次按危機」爆發,多家大型金融企業相繼出事,香港也無法置身事外,2008年9月開始,本地經濟情况急轉直下,2009年全年經濟倒退2.5%。
金融海嘯導致的本地經濟收縮期由2008年第二季開始,到2009年第一季完結,負增長維持了4季,較金融風暴連續6季負增長時間要短。2008年金融海嘯後復甦來得較快,主要是美國量化寬鬆向市場「放水」,中國則投入4萬億人民幣刺激經濟,結果2010年全球走向復甦,香港自然受惠。此外,2008年正值中國大陸加入世貿初期,內地成為世界工廠令經濟體積急速擴張,足以為香港提供強大支持,香港的貿易、物流、旅遊、零售都受惠,本地經濟很快就全面復元。
今時不同往日 內地或無餘力援港
可是當前內地經濟因中美貿易戰、西方圍堵中國和疫情而受困。今時不同往日,內地未必可如過去般有餘力再幫香港一把。
內地經濟從去年下半年開始明顯轉弱,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今年1月預測內地今年GDP增長4.8%。這個增幅,是從2021年的8.1%高位回落,反映內地經濟明顯放緩。內地經濟界更擔心的是,官方定出今年的5.5%增長目標是否可保得住?其他指標如1月製造業PMI(採購經理指數)降至50.1%,服務業PMI降至51.4%,皆接近反映景氣盛衰的50%分界線,引起外界關注。
內地經濟現正處於調整期,在「共同富裕」的「指導思想」下,多個行業──從金融科技到網上遊戲、補習升學等──都受到政策調控和加強監管的打擊。其次是房市調控、去槓桿化,令多家大型房企陷入財困,而房地產市場及相關產業過去幾年佔內地GDP近30%,調控政策對經濟的影響可想而知。還有就是疫情清零政策影響生產和物流,各地封城更衝擊全球供應鏈。這些因素令內地經濟在今年內持續下行已是無可避免,大家觀望的,只是這段調整期會持續多長時間!
政策調整外,外圍大氣候非常惡劣:美歐對中國的敵意、封鎖、脫鈎,是另一個更長期困擾大陸經濟的因素。西方把矛頭對準中國,香港也難置身事外。俄烏戰爭下,西方國家以「金融武器化」對付俄國,可隨心所欲凍結俄方海外資產、把它踢出SWIFT(環球銀行金融電信協會)等,這些手段是常規戰以外的金融戰,令受打擊的國家元氣大傷。有俄羅斯的前科,內地和香港都應及早防範、制訂應急方案。
據《金融時報》4月30日報道,中國銀行監管機構最近與主要內地及國際銀行舉行緊急會議,討論如何保護中國海外資產,免受美歐主導的制裁,避免重蹈俄羅斯命運(”China meets banks to discuss protecting assets from US sanctions”)。很明顯,北京對美歐凍結俄國央行的美元資產感擔憂,目前中國有3.2萬億美元外匯儲備及大量海外資產,有俄國先例可援,中國及早考慮預防方案是明智之舉。
香港過去經濟復甦主要依靠內地支持和外圍的景氣循環,正如2008年金融海嘯後美國和西方國家在一年多後就開始恢復元氣,香港也很快走出困境。然而現在西方世界針對中國,對港也極不友善,特首選舉結束,G7(七國集團)和歐盟就立即發聲明公開批評。李家超是受美國制裁的香港官員,令他可能無法參加美國主導的國際場合,在美歐等地推廣香港也大受限制。
至於香港與內地經貿關係也跟2003年(與內地簽訂CEPA)及2008年不同(當年內地增長強勁),現在香港和內地經濟已高度結合,中央很難再給香港優惠/特殊政策以刺激經濟。現在要融入國家發展大局,香港必須有新定位、新角色。
六大產業發展有限 仍靠吃金融業老本
在金融海嘯後,特區政府曾成立經濟機遇委員會,探索經濟發展新領域,結果得出的結論是發展六大優勢產業,包括文化及創意、教育、醫療、環保、檢測認證,及創新科技。經過10多年發展,教育和醫療都沒有發展成產業,其他幾項的發展也沒有太大突破,在本地GDP佔比仍極低,更談不上成為經濟發展新支柱!
創新科技是近幾年特區政府和內地都寄予厚望的主要「板塊」,但名為創新科技,「成績」仍在金融市場,包括以金融科技(fintech )為主的新創企業(startups);「 制度創新」則主要在改革新股上市制度,讓一批暫時未錄得盈利的生物科技企業,及採用雙重股權架構的企業可在港申請IPO(首次公開招股)。香港對外宣傳的科創主要成績,是香港已成為全球生物科技公司第二大集資中心,而不是「落地」的產業、企業或新產品!
在香港科技園平台上宣傳的,則是「初創企業集資實力」、「獨角獸」(對融資市場有吸引力但未形成產業鏈的企業)不斷強大;新興初創集資成功、香港是亞太區第二大私募基金中心……都是金融成績大於產業成績。說到底,我們仍在吃金融業的老本!
警隊出身特首能否搞好經濟 或是香港最大考驗
香港發展創新科技、與內地經濟融合,除了發揮香港為科創企業融資的傳統「金融優勢」,還是否可以把創科帶動新產業在本地生根發展、重振製造業、走出「工業3.0」的一條新路?
過去3年香港在動盪中仍勉強捱得過去,靠的是名副其實的「吃老本」,特別是庫房充裕的財政儲備。當這些經多年積累的儲備逐漸用盡時,我們還有什麼新的經濟發展足以繼續為港人提供工作職位、為庫房積累財富?
新一屆政府最需要的,是一個精幹的經濟財金班子,為香港謀劃疫後經濟轉型、制訂切實可行的方案,而不是口號式的概念。經濟基礎不穩,其他社會民生政策以至基建發展都無從談起。”It’s the economy, stupid”,1992年美國總統競選,老布殊就被克林頓這句話擊中要害,黯然敗選而無法連任。老布殊不笨,只是他抓不住當時美國社會主要矛盾。同樣,香港問題千頭萬緒,歸根到柢,是我們的經濟發展能否把香港再次帶上一條繁榮之路。一位紀律部隊出身的特首能否搞好經濟,也許是香港未來的最大考驗。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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