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邊緣的倫理回歸──上好這堂公民社會課

在天災與人禍之間,我們上的每一課都付出沉重的代價。究竟什麼時候才可以畢業,放一個沒有病毒和硝煙,名副其實的暑假?

疫情凶險是天災假手於人禍的危局;而戰爭,發動者滿懷自信,一旦失去理智,永遠只能釀成勝負雙方的悲劇。

幾年來我們置身於疫症的生死邊緣,失去了生活常態。新年伊始,一個和平較量的運動會剛完結,歐洲兩國之間的戰火陰霾就籠罩全球。解決天災人禍仍未見曙光,實在令人氣餒,不過沉著反思,或可視為人間倫理的考驗。

疫癘猖獗  人我無別

在平常的日子裏,我們走過醫院附近,可以憑着路人的衣裝神態辨識誰是求診者,誰是醫護人員,誰是後勤職工,誰是探病親友,誰是過客。雖然身處醫院旁邊,大家總會放心,因為覺得不幸者都得到專業團隊的照顧,他們的病患不會飄移到路人的身上。

至於社區的貧困戶,只有媒體的偶然報道,或者讓他們在籌款晚會亮相表達感恩之情,只要我們在慈善團體的賣旗日慷慨解囊,就可以天下太平,問心無愧地追星,或者追夢。

可是在疫癘猖獗無差別肆虐之際,任何人都可能是病人,任何人也可以是病人身旁的支援者。路過醫院,除了感到恐慌無奈,就是足以令人回歸現實的覺醒。

當族群的整體危機降臨,首先要保護的,應該是生命狀態無可選擇的老弱婦孺,和人生難免的鰥寡孤獨。而擔當者,論權責,是在上位的達官貴人;論專業,是受過訓練的醫護員工和知識分子;論身分,是父母兄長成年之輩。

後者的慈愛之心是前二者的底蘊──當權者須愛民如子,禮賢下士,以戒慎恐懼之心籌謀調度,化解危機;各界專業須以「老吾老,幼吾幼」一視同仁的初心踐行職務,建言極諫──這是庶民身陷絕境的唯一盼望。而身為社會的一分子,任何人除了保護自身利益,更要關顧社會福祉,在個人與群體之間有所折衷,共同渡過難關,徐圖後計。

在危機四伏的環境下同舟共濟並不涉及冒犯或歧視。當然,在上位者的誠信與能力、各行各業的操守和質素,不是少數人說了算的。政府必須在恆常的日子奠定民望,確立規範,接受持份者的監察與制衡,否則剛愎自用,進退失據,必然落得眾叛親離、人心渙散、民憤滔天的下場。

天災人禍  誰能倖免

關於戰爭,我們大多數都是倖存者的第二代或第三代,只憑他人的記述或虛擬的創作有所知聞,與路過醫院的觀察和感受截然不同。縱使戰爭的災難發生於同一世代,身處現場與隔岸觀火完全是兩回事。我們要了解戰事的緣起和感受戰場的血腥,只能靠傳媒的報道。

聯合國表示,在俄烏戰爭近3周後,逃往國外的烏克蘭人數接近 300 萬。圖為一名烏克蘭兒童在波蘭梅迪卡過境點的公共汽車內。(亞新社)
聯合國表示,在俄烏戰爭近3周後,逃往國外的烏克蘭人數接近 300 萬。圖為一名烏克蘭兒童在波蘭梅迪卡過境點的公共汽車內。(亞新社)

不過現代社會媒體氾濫而我們的時間有限,參戰國各有各的說法,甚至以「語言藝術」掩飾侵略的本質,以戲劇性的文藝宣傳號召天下(註1),或以假新聞凝聚參戰的民心士氣(註2),而網絡紅人各有各的論述,我們怎樣才可以理解真相,對侵略者作出準確的批判,對被侵略者作出適切的支援,並在危局中看到調解的希望,是這個紛亂時代的大難題。

曾聽過一種類似「演化論」的說法──「有破壞才有建設」。這是回顧歷史、接受現實的事後因果判斷。對於戰爭,或可視為經歷悲慘局面療癒創傷的安慰。不過,「有A才有B」的判詞公道嗎?而且「破壞」可以是理性而取得廣泛認同的過渡規劃,也可以是任性而獨斷的卑劣行為。而所謂「建設」,對後世的收成者來說,或可額手稱慶,但傷物而且殺人的「建設計劃」是誰通過的?勝負雙方的犧牲者有選擇嗎?

在傳媒上看到當代難民的衣裝打扮,與二戰期間的難民相比,時代真的進步了。不過戰地逃亡只有原始的惶恐掙扎,任何裝扮都不能沖淡兵連禍結的慘況。至於戰場上的犧牲者,更只留下傳媒不忍發布的肖像。

戰爭的荒謬在於發動者以自身的安全發展為藉口,為你欺凌的敵人提供殺害你的理由。而更荒謬的是,那個「你」原來是分等級的──就參戰國而言,豪氣干雲的政客高高在上,衝鋒陷陣的勇士戰死沙場。神聖任務的犧牲者留下英雄的碑記;苟存性命的,穿着榮譽的獨腳鞋拐步餘生(註3)

就地緣政治而言,遠隔重洋的大國出謀劃策,提供物力,「你」出盡男女子弟兵,「我」只關心能源供應與股價調整,甚至連接收難民的數量也與國力不成比例……

在天災與人禍之間,我們上的每一課都付出沉重的代價。究竟什麼時候才可以畢業,放一個沒有病毒和硝煙,名副其實的暑假?

註釋:
1. 〈轟炸巴黎!烏克蘭發佈合成影片 再次要求北約設立「禁飛區」〉(2022年3月14日網版《香港01》)

2. 〈與俄大打假資訊戰 專家:烏冀塑英雄振軍心〉(2022年3月6日《明報》)

3. 1979年中越戰爭後,有內地新聞報導,上海有鞋店出售單腳鞋,為失去一條腿的傷兵提供方便。因為當年只有實體報紙,今天在網絡上很難翻查這些訊息,只能靠當年人寫回憶錄了。

許志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