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偉:尼克遜訪華真是「改變世界的一周」嗎?

50年後的今天,雖然若干領域的合作仍在繼續,隨着動態競爭的加劇,中美兩國合作已經全面萎縮。雙方均以愈來愈消極甚至敵對的態度看待對方。然而,在內心深處,兩國人民彼此之間仍存在一種固有的吸引力。

1972年2月尼克遜總統對中國進行的歷史性訪問,在當時被形容為「改變世界的一周」。或許有些誇張,但這種描述確實有道理,主要原因有三。

結束中國被孤立狀態

首先,它結束了22年來中美兩國政府和人民之間的疏遠和毫無聯繫。又過了7年,正式外交關係在卡特任內建立,繼而開啟了我們兩國社會之間各式各樣的直接聯繫,涉及學術、商業、旅遊、姊妹城市/州/省、科學家、軍隊和各個政府部門等。如此,在尼克遜打開大門之後,卡特總統和列根總統又真正地完善了兩國關係,並在兩國社會之間建立起廣泛、實質的聯繫。

第二,隨着美國對中國開放,作為之前美國孤立與遏制中國政策組成部分的世界其他國家政府,如今可以自由地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關係了。因此,從真正意義上說,尼克遜的訪問不僅開啟了美中關係,也為中國向世界敞開自己的大門發揮了巨大作用(此前中國幾乎是完全孤立的)。

於這方面,還需要指出的是,結束中國在國際上的孤立狀態,是他對中國進行歷史性、開創性訪問的動因之一。 1967年10月尼克遜給《外交》季刊撰文時對中國所作的闡述,在當時被忽視了。尼克遜在文章中認為:

從長遠看,我們根本經不起把中國永遠排除在國際大家庭之外,助長她的幻想,培育她的仇恨,危及她的鄰國。在這個小小的星球上,容不得10億最有潛力的人民生活在充滿憤怒的孤立狀態中。

這是讓中國融入二戰後全球秩序的願景,是一個真正影響全球的戰略目標,它獲得了隨後7位總統(直到特朗普為止)的認同。我們花了近50年時間,才將中國從制度上納入國際秩序,但從總體上說,我們可以得出結論,那就是尼克遜的呼籲基本上實現了。

1971年10月,聯合國大會通過「恢復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在聯合國的一切合法權利」,中國代表喬冠華(後任外長,左 )開懷大笑。(網絡圖片)
1971年10月,聯合國大會通過「恢復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在聯合國的一切合法權利」,中國代表喬冠華(後任外長,左 )開懷大笑。(網絡圖片)

重構「戰略三角」力量平衡

第三,尼克遜的訪問是天才的戰略性舉措,從根本上改變了當時所謂「戰略三角」(美、中、蘇)的力量平衡,讓美國和中國得以聯手對抗莫斯科。如此,隨着時間的推移,它導致蘇聯的削弱、解體以及冷戰的結束。

在尼克遜與毛澤東會面之前,美中兩國都視蘇聯為直接的軍事威脅,是一個擴張性大國。1968年蘇聯入侵捷克斯洛伐克,宣告奉行「布里茲尼夫主義」(該主義錯誤地將蘇聯對其他社會主義國家的干預合理化,是從「反革命分子」手中「拯救社會主義」),這讓北京格外真實地擔心自己會受到核攻擊和/或常規攻擊。在當時,莫斯科還支持亞非各地的反叛運動和代理人政權,並與美國和中國爭奪代理人。而中美開放關係和相互結盟,讓「北極熊」從多個方向受到愈來愈大的地緣戰略壓力。

這種邏輯依據為兩國關係提供了「戰略黏合劑」,但它只持續了10年時間。1982年,中國在中共十二大上宣布奉行「獨立自主的外交政策」,這是中國外交政策在美蘇之間更加平衡的暗號。鄧小平還向莫斯科提出恢復雙邊關係的3點要求(3個條件是:莫斯科與越南中止聯盟關係,從越南撤兵,停止對河內侵佔柬埔寨的支持;將中蘇邊境的蘇軍削減到1964年水平,並從蒙古國撤兵;從阿富汗撤軍)。

1962年以來,中蘇關係一直處於破裂狀態。從1983年開始,鄧小平啟動與莫斯科逐步和解的進程,這一進程在1985年戈爾巴喬夫上台後加快。到1989年5月,鄧小平的所有條件都被滿足,中蘇關係的中斷結束了,尼克遜訪華秉持的中心地緣政治理論也隨之告終。這時離蘇聯解體和冷戰正式結束還有兩年。隨後,中美關係失去了「戰略黏合劑」,從此再也沒有找到新的替代物。

1982年,中國宣布奉行獨立自主的外交政策,暗示中國外交政策欲平衡對美、蘇關係。(Wikimedia Commons)
1982年,中國宣布奉行獨立自主的外交政策,暗示中國外交政策欲平衡對美、蘇關係。(Wikimedia Commons)

中美關係仍有積極一面

儘管「改變世界的一周」仍屬戲劇式的誇張描述,但若以它讓中國向世界敞開大門的巨大貢獻衡量,此言不虛,因為這是中國成為如今的超級大國的基礎。而它確實重新喚醒中美兩國人民之間沉睡的關係,並在朝鮮和越南兩場熱戰之後,開啟了兩國間長達50年的和平時期。從這些方面講,它的確改變了世界。

50年後的今天,雖然商業、學界、科研等若干領域的合作仍在繼續,但隨着動態競爭的加劇,兩國合作已經全面萎縮。雙方均以愈來愈消極甚至敵對的態度看待對方,美國公眾對中國的觀感接近歷史最低點,中國人對美國的看法也相當負面。然而,在內心深處,兩國人民彼此之間仍存在一種固有的吸引力,鐘擺仍有可能再次朝更積極的方向擺動。

原刊於「中美聚焦」網站,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中美聚焦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