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李子玉本名李玉瑩,畢業於香港浸會大學中文系及美國南伊利諾州立大學社會學系。80年代末返港,在2000年與李歐梵結婚。多年來一直受抑鬱症纏繞,曾治癒卻又復發,前後達十數年之久。她以廣東式文、白夾雜的語體文,把多年來從身邊女性朋友處聽到的一個個不幸遭遇以及成長過程,在書中一一道出。她們或接受現實,或勇於重新界定自我、何謂「女人」。本社獲三聯書店授權轉載其夫代序,以饗讀者。
數年前子玉寫的這篇前言,沒有提到一件最近發生的事:約在3年前,她的抑鬱症又再次復發了,而且與前不同,似乎是一種焦慮症。本以為這一次是小問題,看了醫生可以很快治癒,沒想到斷斷續續、時好時壞,竟然拖了3年之久。我想盡各種辦法幫助她,似乎都歸無效,不料她自己找到了一個自我紓解的方法:
大概一個多月前,子玉突然從書房走到客廳,手裏拿着一個卷宗,裏面夾着一大堆寫得密密麻麻的稿紙,亂七八糟,放在一起,一邊略帶興奮地說:「我找到了不少文章,都是以前寫的,連我也不記得了,都是些短篇的故事,你先看看,說不定有讀者喜歡?」我看她的面色,稍帶紅潤,語氣也有點和往常不同。
以寫作治療抑鬱
我翻看這些文稿,發現幾乎篇篇字跡清晰,顯然是修改重抄過的,雖然有幾篇需要一點「加工」。於是我鼓勵她繼續寫下去,不料她靈感如泉湧,一發不可收拾,每天不停地寫,寫完了就拿來給我看,並逼着我修改。子玉寫作有一個怪癖,寫完了自己從來不看一遍,她說這是她的「自動寫作」。藉此抑鬱症復原時期,我不敢和她爭辯,不過還是提醒她:古今中外從來沒有任何作家像她這樣的寫法!
據我所知,大多數的作家,譬如我的老同學白先勇,往往為了找到文章的語氣和敘事方式,不惜修改十數次之多。她哪裏肯聽,依然我行我素,每天從早寫到晚,我又擔心她的眼睛剛做過割白內障的手術,需要休息,勸她不要寫太多,她更是當作耳邊風。
我發現自己也自相矛盾,一方面鼓勵她寫,另一方面又怕她寫多了傷了眼睛,還是隨她去吧,至少可以把寫作當作一種自我治療。她最近寫的30多篇小說,就是在這個特殊的心理環境下寫出來的。我刪去了內容稍嫌隱晦的幾篇,剛好湊成50篇。
受盡折磨的人生故事
子玉的文章──小說也好,散文也好──都是和日常生活有關,寫的都是身邊瑣事。此次她把自己的生活退居次位,而把她認識的女性朋友的人生經驗放在前台,書中幾乎每一個人都有受苦受難的經歷。然而,受盡了人生的折磨之後,她們最後還是活過來了,所以,到底女人──你的名字是弱者還是強者?答案自明。
子玉小說中的女人都是以結婚為歸屬,遇人是否不淑成了慣常的主題,很少提到當今女性主義理論所揭櫫的個體獨立和顛覆男性霸權,雖然字裏行間,不時流露出對中國女性千年來所受的壓迫和壓抑的忿忿不平。這不是什麼驚人的道理,但經由子玉娓娓道來,連我這個大男人也禁不住感動。
她的行文和敘事方式自成一體,靈感來自她讀過的大量晚清小說和看過的粵劇,她的語言既不是五四式的白話,也不是北京官話,而是廣東式的文白夾雜的語體文,至少這是我的看法。因此在修正她的文字的時候不敢多作潤飾,盡量保留她原來的行文方式,保持原汁原味,不能炒得太熟,甚至鼓勵她用章回小說式的標題,讀來別開生面。
不加修飾的文章
子玉的文章基本上樸實無華,修辭幾乎沒有任何修飾,這種風格成了她的「商標」,她以前出版的兩本書:《細味人生──食物的往事追憶》和《憂鬱病,就是這樣》可以作為代表。作為她的第一個讀者(而且是男性讀者)我不能以自己的學術理論來「檢驗」子玉的寫作技巧。
她是一個業餘作家,寫作是她的興趣,不是她的職業,她再三對我說,她寫作既不為名、也不為利,而是為了對自己有個交代。因此和她談什麼敘事角度、文體結構、描述細節等等技巧,似乎都與她無關。我曾經和她約法三章:她是我的妻子,不是我的學生,我們夫妻平等,我完全尊重她的「主體性」,所以不願向她灌輸文學理論和小說技巧,反正她聽而不聞,依然我行我素。
作為子玉的親人,我當然偏心,也很擔心。停頓多年後,如今她重操寫作的舊業,並且是在抑鬱症尚未痊癒的心情下寫的,能否維持當年的文風和水準?
以上的「小序」是我的交代,作為子玉「前言」的補記,我知道她自己絕對不會這樣寫的。
2021年11月2日
原為《女人,你的名字是強者。》序,本社獲三聯書店授權轉載,題為編輯擬。
!doctype>新書簡介:
書名:《女人,你的名字是強者。》
作者:李子玉
出版社:三聯書店
出版日期:2022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