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施效顰的「司馬遷陷阱」

埃及貝尼蘇韋夫大學副教授娜迪亞・希爾米博士認為,當今中美在意識形態上的衝突,類似漢帝國與匈奴的衝突,意思是「匈奴弱則漢強」,反之亦然;中美關係亦是一種此消彼長的關係。

疫情嚴峻,外出採訪的機會減少,多了時間拜讀學者專家的鴻文大作。最近,研究中國和亞洲政治的娜迪婭・希爾米博士(Dr.Nadia Helmy)在「現代外交」(Modern Diplomacy)網站發表了一篇文章,提出「司馬遷陷阱」的說法,引起兩岸一些傳媒注意。

大國「此消彼長」 跟太史公何干?

這位娜迪亞・希爾米博士是埃及貝尼蘇韋夫大學(Beni Suef University)的副教授,還是瑞典百年名校隆德大學(Lund University)的訪問學者、高級研究員,在「現代外交」發表過多篇文章,大多論及中非、中美、美國與亞洲、中東、俄羅斯等的關係,應該算是頗為資深的國際關係評論員了。

大概冗長的文章、艱深的理論對大眾傳媒讀者吸引力有限,於是有學者「發明」一些言簡意賅、高度概括的「陷阱說」,讓讀者可以觸類旁通,「一睇就明」,其犖犖大者如「修昔底德陷阱」(Thucydides’trap)或「塔西陀陷阱」(Tacitus Trap),吸引了希爾米博士引用之餘,她更依樣畫葫蘆,提出了「司馬遷陷阱」(Shi Maxian’s trap)的說法。

這三個「陷阱」均以人命名,修昔底德是古希臘歷史學家,「修昔底德陷阱」簡言之就是「新崛起的強權若要挑戰現有的強權,戰爭無可避免」(War will be inevitable when a new power emerges to challenge an existing one);塔西陀則是古羅馬歷史學家,「塔西陀陷阱」指的是「一個政府倘失去其公信力,無論說話是真實抑或謊言,處事好壞,都無可避免會被視為騙子」(When a government loses its credibility, it will inevitably be seen as a liar, whether it is telling the truth or lying or doing the good or the bad)。

那麼,這個同樣冠以史家之名的「司馬遷陷阱」,說的又是什麼,有沒道理呢?

翻查希爾米博士的文章,題為〈司馬遷陷阱vs修昔底德陷阱〉(”Shi Maxian’s trap vs Thucydides’ trap”)。首先,司馬遷的現代漢語拼音當如Sima Qian,不是Shi Maxian;司馬是複姓,作者當成是「司」姓,而將「馬遷」變成名,這顯然並非不小心,而是不了解中國的姓名學。

希爾米博士以西漢和匈奴的關係為例,形容「司馬遷陷阱」是一種「對抗外敵的理論」(The theory of confronting a foreign enemy),即通過「永久地樹立一個敵人,藉此團結國人,讓他們包圍敵人,消滅敵人」(Build an enemy permanently, so that everyone gathers around this enemy and unites the citizens of the country to eliminate it)。

作者認為,當今中美在意識形態上的衝突,類似漢帝國與匈奴的衝突,意思是「匈奴弱則漢強」,反之亦然;即中美關係是一種此消彼長的關係。

借《史記》釋匈奴風俗 駁假道學

即使如此,我們亦無法理解這種理論與司馬遷有何關係。大家都知道,司馬遷是為了兵敗被俘的李陵將軍說了好話,惹怒了漢武帝,甘願接受「宮刑」而得不死,發憤完成《史記》的。他的學術志向是「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

司馬遷若在世,不知會否對其竟涉入國際外交論述感到詫異?(Shutterstock)
司馬遷若在世,不知會否對其竟涉入國際外交論述感到詫異?(Shutterstock)

因此,他突破了皇家史官的傳統,為改朝換代的失敗者作傳(〈項羽本紀〉),為救死扶傷的醫者作傳(〈扁鵲倉公列傳〉);也為反對強權的行刺者作傳(〈刺客列傳〉)。儘管司馬遷沒有明言自己對匈奴的立場是「主戰」抑或「主和」,但從其生平著作看來,起碼不是好戰,更不見「樹立永久之敵,團結國人滅之」的主張。

事實上,司馬遷對匈奴亦非一概否定,《史記·匈奴列傳》中描述有漢朝使者質疑匈奴人不重視老年人,即被中行說(原為漢宦者,因不滿作漢匈和親隨員,投靠了匈奴單于,成為單于的謀臣)反駁「匈奴人都明白戰爭的重要,那些年老體弱的人不能打仗,所以把那些肥美的食品給壯健的人吃喝,大概是為了保衞自己,這樣,父親和兒子才能長久地相互保護,怎麼可以説匈奴人輕視老年人呢」?

漢使又質疑匈奴人「父親死後,兒子竟以後母做妻子。兄弟死後,活着的兄弟把死者的妻子都娶做自己的妻子」,中行說即解釋,這是因為懼怕種族消失,更駁斥漢人雖然佯裝正派,不娶父兄的妻子做老婆,可是親屬關係卻愈來愈疏遠,而且相互殘殺,甚至竟改朝易姓。況且禮義的弊端,使君王臣民之間產生怨恨,而且極力修造宮室房屋,必然耗盡民力。

如果司馬遷視匈奴為「永久的敵人」,又何必借中行說之口,批評漢人的假道學?

平心而論,希爾米博士此文對中國政府和領導人基本持肯定態度,例如她引用國家主席習近平「無論中國發展到甚麼程度,永遠都不會稱霸、擴張,亦不會進行軍備競賽」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等講話,又批評當前美國政府的政策,試圖在意識形態上阻礙中國共產黨的進步,故意將世界劃分為民主和極權的做法,會令美國陷入「塔西陀陷阱」。

然而,將「樹立長期假想敵」一說,牽強附會為中美兩個社會、兩種制度的「此消彼長」,實予人「馮京當作馬涼」之感。因此,所謂「司馬遷陷阱」,只是一個東施效顰的比喻罷了!

希爾米博士原文連結:https://moderndiplomacy.eu/2022/01/25/shi-maxians-trap-vs-thucydides-trap/

本社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