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清華讀書時學習成績挺好,數理統計97分、普通物理99分、線性代數100分……但我覺得這很不夠。明代書畫家董其昌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於是在1984年春天,我邀約班上三個同學林鋼、李勇、王柱一同騎自行車遊天下,考察祖國大好河山。
全國首創廣告 換取免費贊助
但我們在校園騎的自行車都太破舊,我的車是花十幾元人民幣買的二手車,騎到路上肯定要散架。怎麼辦呢?當時國內很少商業廣告,我們學經管的都知道,廣告是國外企業的重要行銷手段,便想到一個辦法, 去找自行車廠家拉廣告贊助。
我們到校園停車的地方察看,把清華學生騎的自行車牌子大致記了下來,有十幾種,比較有名的包括永久、鳳凰、金獅等等。我們注意到有一種鞍山自行車廠生產的梅花牌自行車,因為用鞍鋼生產的鈦鋼做材料,所以重量輕、品質好,獲得了當年全國自行車品質評比第一名,但由於沒打廣告,沒多少人知道。我們給這些廠家逐個寫信,毛遂自薦給它們騎車打廣告,條件是由廠裏提供新自行車。
這個想法和做法在當時的中國屬於創舉。我們寄出去的信很快得到了正面回應,有廠家說可以借實驗車給我們騎,有廠家說可以用內部價便宜賣給我們,但我們沒錢,再便宜也不成呀。鞍山自行車廠最重視,派銷售科科長專程來清華跟我們見面。
南方人很少聽說梅花牌自行車,我們從北京騎車下江南的計劃正好符合廠裏的行銷需求,他們願意免費提供車和廣告服裝,行程結束後車歸我們。雙方一拍即合,我們選定用梅花牌二八自行車來實施我們的暢遊中國計劃。
善用積壓貨品 套取大量利潤
爭取到自行車贊助解決了大問題,但這還不夠。我們沒有錢,路上吃飯、酒店怎麼辦?我聽說清華大學學生會為了給同學們服務,直接從廠家以出廠價進了很多筆記本、活頁夾賣給同學,但他們沒有研究好供求關係,積壓了一大堆,造成了資金壓力。
我看到了機會,於是去找學生會負責人商量。我說你把全部存貨包給我們去銷售,賣掉了就按原價付學生會錢,利潤歸我們四位同學。他求之不得,當即成交。
清華的市場需求飽和了,但北京有那麼多大學,我們相信其他學校肯定有需求。於是每天下午下課後,我們四個人騎自行車帶着整箱的筆記本、活頁夾到別的大學去擺攤銷售,每天去一所學校。當時沒有大學生擺攤,我們一進別的校園就把胸前戴的清華校徽取掉。來買學習用品的同學都以為我們是社會上的小攤販,我們也絕對不好意思說自己是清華學生。
雖然有些難為情,但貨品賣得很好,我們就隨行就市,提高售價,利潤相應增加。林鋼卻要求召集會議檢討,說我們騎行天下是為了陶冶情操,現在卻見錢眼開,多賺同學們的錢,忘了初心。我們三位都覺得慚愧,於是一致同意降價銷售。薄利多銷,我們很快湊足了路上的經費。
登山遊湖泛舟 意志克服困難
物質條件準備好了,還需要做什麼準備呢?我們不能漫無目的地瞎騎,要把路線計劃好。於是我們研究沿途地理歷史文化,設計了一條由北京騎車到上海,渡海到大連,再騎車到鞍山,全程騎行5000里的路線。想到暑假開始後就要登泰山、觀孔廟、祭中山陵、遊杭州西湖、賞蘇州園林、橫跨長江、泛舟大運河、橫渡東海黃海、攀千山…… 我們都充滿期待。
憧憬之餘,我們想到另一個問題,就是我們幾個書生的身體素質不夠好,恐怕經不起夏天長途奔波。班上的同學尤其擔心我路上吃不消。由於小時候家貧,經常吃不飽飯,初中時就患上十二指腸潰瘍,流血不止,休學一學期。 在清華的時候也沒痊癒,嚴重時會胃出血。不過我決心已定,相信自己的意志可以克服途中的一切困難。為了做好身體準備,我們每天到圓明園長跑一萬米。
就這樣,經過幾個月的努力, 我們做好了騎行天下的一切準備。 為了紀念此行,我們決定騎嶄新的梅花牌自行車去天安門廣場留個影,沒想到卻因此惹出大麻煩。
秀才遇到兵 有理說不清
當時我們穿着此行的廣告服,背上印着「北京─上海─鞍山,2500公里」字樣,我的車上還插了一面寫着「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的小紅旗,十分引人注目。 結果到天安門剛照幾張相,一名警官就走上前來。
當時天安門廣場邊上立了一個牌子,上面寫着不允許自行車穿行廣場,不過那時候遠沒有現在管理這麼嚴格,還是有很多自行車在廣場上來來去去,員警並不管。也許是我們的車和服裝太招搖了,引起員警出面干涉。警官也挺客氣, 聽說我們是清華學生,提醒我們遵守廣場規矩。
我們答應馬上離開, 可警官一走我們就繼續各種擺拍,放飛自我。很快那位警官帶着一隊員警把我們圍了起來,質問我們為什麼繼續違規。
面對警官的質問,林鋼卻似乎理直氣壯,反問對方:「你態度怎麼那麼糟糕?你看看你頭上戴的是什麼?是國徽!你是為人民服務的員警,怎麼能這樣和人民說話?」警官顯然被林鋼的話激怒了,氣憤地說:「我在天安門廣場執勤幾十年,什麼人都見過,但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麼狂妄的,抓起來!」
於是我們四人連人帶車被扣,經金水橋和天安門城樓,被帶到故宮裏面的天安門派出所辦公室。警官讓我們派一個人回清華報告,通知學校來領人,大家一致決定讓我回去。
不打不相識 與員警成友
我出了派出所,趕緊跑到附近南池子的李勇家,向他家人說明情況,他爸爸就趕去派出所守候。我從他家借了一輛自行車一路疾馳騎回清華,直奔邵斌老師家。路上我想:這下糟了,闖了大禍,我已經準備好挨罵寫檢討,可沒想到邵老師聽我講完來龍去脈之後並沒有責怪我,笑着說了一句:「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此時已是夜間,邵老師親自帶我到學校保衛處講明事由,保衛處負責人立即打電話到北京武警司令部,要求放人。 然後我帶着清華出具的文件趕回天安門派出所。我把大家領出來的時候已是淩晨,天安門廣場空無一人,只有停放在國旗旗杆旁的我們那四輛自行車。
回校路上,李勇和王柱告訴我,林鋼在派出所與一眾員警舌戰一夜,結果大家成了朋友。不久後,我們參加完邵老師等經管學院師生在清華主樓前,為我們舉行的送行儀式,就出清華南校門,直奔天安門,騎車繞廣場一周。執勤的員警們認出了我們,很熱情地向我們揮手致意,祝我們旅途順利。
我們意氣風發,開始了長達42天的千里之行。
原刊於《水木清華》,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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