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接上文:〈周佳榮教授:港人港報讓近代日本人了解世界〉(二之一)
19至20世紀,當時香港的最高學府英華書院,開風氣之先,創立了香港最早的雜誌《遐邇貫珍》,將世代新知帶到日本人眼前,但其影響,不止於此。
港編雙語字典 用語出口轉內銷
鑑於當時香港並沒有完整的教育制度和教材,著名的傳教士、英華書院首屆校長理雅各(James Legge)編印了一本中英對照的教科書《智環啟蒙塾課初步》(Graduated Reading: A Circle of Knowledge in 200 Lessons),網羅歷史、地理、科學知識,簡單易明,宗教教義僅佔最後幾課。
日本驚覺這本書有三大好處,包括可以學習世界新知,又可以同時學習中、英雙語,於是在1867年,有十多間日本出版社翻刻,成為風靡日本學校的教科書,許多香港獨有的詞彙也因此傳入日本。
此後,香港政府開始籌劃官辦學校,委派中華傳道會的一位德籍傳教士羅布存德(William Lobscheid,地位崇高,為本港教育制度提供不少意見)擔任皇家書院的監督,他在1866-1869年間,出版了多達2000多頁的《英華字典》。這部字典最初發表於《孖剌西報》(The Daily Press),被認為是最早、最完善的英漢字典,還收錄了北京官語和粵語兩種注音,成為英和字典的藍本。
有人認為,中國現存的和製漢語皆是當年留日學生帶回來的,可是周教授發現,早於明治維新之前,《英華字典》已記載了200多個所謂日本用詞。許多「和製漢語」實際是由華人發明的,後來再由日本購入字典,由著名哲學家井上哲次郎等人改編,並吸取了這些詞語,再傳回中國。
用語體面簡潔 深受日人喜愛
周教授舉出了不少例子。譬如,歷史曾記載日本首相伊藤博文當年籌建日本帝國銀行,正煩惱如何翻譯”bank”一詞時,在《英華字典》中看到三個名詞:「銀號」、「錢莊」及「銀行」。
伊藤博文認為,前兩者不能完整、體面地表達”bank”的規模,最終選擇了看起來比較大器的「銀行」(ぎんこう/ Ginko),後來再由留學生引入到中國。雖然「銀行」一字最早見於《金瓶梅》,是指販賣銀器的商家,可是直接用來表示”bank”卻是由香港開始,所謂「古詞今用」。這件事鮮為人知,可謂「出口轉內銷」,事實上井上哲次郎不少哲學思想用詞都肇基於香港用語演變而成。
而明治時代的啟蒙思想家──中村正直翻譯英人斯邁爾斯(Samuel Smiles)的《西國立志編》(Self-Help)當中許多詞語其實都是參考《英華字典》的。例如保險一詞曾經跟從香港,音譯”insurance”(保險)而成「燕梳」(インシュ)一詞,後來隨時代改變,許多用字都改用了其他稱謂,例如不再使用「電腦」的音譯詞,而是改譯”computer”為日本字(コンピューター),香港用語的特色慢慢消弭。
上述例子可證,香港不單是航運樞紐,也曾是一個教育中心。
日人多次訪港 取道香港教育
「明治到大正年間,愈來愈多日本人來香港,包括政府派出的使節團。」周教授指出,明治天皇要求日本人外訪香港時要多加觀察,因此包括「國民教師」福澤諭吉在內的「遣歐使節團」,以及明治初年的重臣岩倉具視、伊藤博文「岩倉使節團」都曾訪港,他們主導了明治維新的發展,而隨團的史學家久米邦武更編了《歐米回覽實記》一書,內對香港事物有仔細的圖文記載,也對香港獨特的騎樓設計甚為關注。
而香港對日本教育的影響也離不開宗教因素。日本最早的基督教傳教人新島襄當時曾經來過香港,並在書店看到中文版《聖經》,惜因趕船未及購買而感到不憤,結果在越南的唐人街購得,並在美國修讀神學學位時,將《聖經》譯成日文,並在日本廣傳。其後,更創辦了日本第一所基督教高等學府──同志社大學,培養了許多基督教及社福界人才,包括日本救世軍的早期領袖。「即使是微小的事物,但當時香港的影響可見一斑。」周教授說。
「今天香港留日學生源源不絕,可是想不到當年的情況剛好相反,日本派了大量學生入讀香港中央書院,學習中文和英文,孕育了下一代的外交人員。」周教授發現,中文較好的日本學生會派到中國當外交官,如矢野文雄(龍溪)其後更成為政治小說家,著有《經國美談》,梁啟超在流亡時便曾翻譯過這一本書;而英文好的則派到歐美當外交官。
直到大正時代,日本對香港的依賴日漸消褪,可是由於英日同盟,仍有一些官方來往。後來的昭和天皇便曾來香港旅遊,由於安排了一名假太子,防止太子被暗殺,後來更演變成民間故事「真假太子出遊記」。
王韜遍遊西國 日軍必讀著作
談及將西方書籍翻譯成中文再外銷的,不能不提《循環日報》創辦人王韜。早年他被清朝揭發,企圖教導洪秀全如何推翻朝廷,因此獲傳教士護送他來香港,在英華書院、中央書院、聖保羅書院擔任翻譯。他與聖保羅書院的學生關係特別好,致使許多聖保羅書院的畢業生均在神戶做生意,對日本的影響也很大。(編按:有興趣者可參閱周教授《潮流兩岸:近代香港的人和事》一書,了解王韜在香港的經歷。)
1867年,他到英法遊歷,是第一個目睹巴黎公社的中國人。回港後,他撰寫《普法戰紀》,成為近代中國首部西洋史、共產主義著作,所以他在日本聲名大噪,更獲日本軍部列為必讀書籍。不少日本的文人學士經常來港拜會王韜。
其後,日本《報知新聞》甚至邀請他訪日4個月,並每天寫一篇文章登在日本報紙上。周教授笑言,「獲王韜提及的人都會聲名大噪,朝野爭相以見他一面為榮。」而他在《循環日報》首創中國政論,亦為日本政學兩界所注重,可惜清朝政府並未注意如王韜這類人才。
王韜後來終於受到晚清重臣李鴻章關注,獲准於1884年重返上海。但年紀漸長,最後只任格致書院山長,推行西式教學,於1897年病逝上海。
「甚為可惜的是,日本早年從香港汲取到許多現代化知識,但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發動太平洋戰爭,佔領香港,為香港帶來3年悲慘的日子。」周教授說,不要忽略香港的影響力,在近代化歷史中的前半段,香港一直遙遙領先東亞各國,直至後期才被日本趕上。
許多人喜歡香港歷史,但香港歷史仍有許多不為人知的一面,希望這些發現可以鼓勵更多人參與研究,將歷史的真相傳遞下去。
「近代港日情緣」二之二
延伸閱讀:〈周佳榮教授:港人港報讓近代日本人了解世界〉(二之一)
!doctype>新書簡介:
書名:《一本讀懂明治日本》、《一本讀懂大正日本》
作者:周佳榮教授
出版社:三聯出版
出版日期:2021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