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紅潮的洗禮

別了,少年的夢,青春的光環也自動褪色。

編按:「五一六」是中國文化大革命年代一個重要政治日子,中共中央於1966年5月16日通知,正式拉開文化大革命10年大災難的序幕。今年,55周年之際,曾經歷過當年文革的彥山,借大學時期寫於潮州「是痛苦的歷程,靈魂的呼喚」的文章,感概「刻骨銘心的記憶,已成歷史的沉澱。」因文章較長,本社分數日刊出,以饗讀者。

大風暴,終於降臨,媽媽、繼父被拘捕,登上大卡車繞汕頭外馬路,長滿金鳳花的大馬路遊街示眾。頭有點暈,我必須鎮定。一位和藹老公安好像長輩般交代,照顧好老祖母,1歲半、3歲、5歲、7歲的3個弟弟和一個妹妹。我,已過了17歲。

別了,少年的夢,青春的光環也自動褪色。對不起,我命令自己忘掉妳,生活的擔子要挑,要養六口之家,要活得好好的,老公安說得有道理。

每天凌晨,北風吹,雨點飄,伸手不見五指,我騎着單車,掛着兩個大筐,筐邊插着可自衛的小刀,向郊縣蔬菜交易市場奔去,我是勤快嘴甜的菜販子。

有一天,不走運,連車帶300斤大白菜衝到小河裏。又走運,單車沒有撞壞,膝蓋破皮流血,褲子一個大洞。好心的農民幫我撈車撈菜,重新上路。到了城裏的市場,已經下午。這一天,市場的菜都賣光,下班的女工,周邊的老太婆將我的菜,我的車和我圍住。我興奮、疲倦,大聲請他們遵守秩序,不要肆意把白菜外葉子剝了一層又一層。

突然,一雙熟悉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的眼睛,我觸了電,一把刀直插心窩。妳,在看我的買賣,看露出膝蓋的破褲子。紅的血跡,疲憊的嗓子,熟練的過稱和收錢……妳,仍然站着,平靜地看着我,乞求的眼光投射給妳,妳走吧。我高傲的頭抬高,又低下,請妳離開,我不需要關心,我更拒絕所有的憐憫……

「市場裏除了郊區的農民,還有傳統上多年依賴市場生存的城市貧民。」圖為1970年代的中國農村市場。(網絡圖片)
「市場裏除了郊區的農民,還有傳統上多年依賴市場生存的城市貧民。」圖為1970年代的中國農村市場。(網絡圖片)

 

工人糾察隊經常來市場掃蕩,但,市民,不,還有下班的工人階級也需要蔬菜、雞蛋和小河魚。市場裏除了郊區的農民,還有傳統上多年依賴市場生存的城市貧民,他們顯得老練精明,又經常少斤欠兩與顧客爭吵、對罵,或開玩笑。

有的顧客也知道我的身世,17、8歲的大男孩要養六口人。他們願意多光顧我。我自豪,我賣的菜又嫩又新鮮,從來不短斤兩。旁邊,來了兩個賣雞蛋的小女孩。年幼的6、7歲,姐姐15、16歲的樣子。小女孩整天微笑,姐姐愁雲滿臉,小白果的俏臉把眼睛瞇得緊緊。她們大概也是才落難的一族,生意做得很小,一個雞蛋、兩個雞蛋地賣。

我很想代賣雞蛋的少女畫一幅素描:臉特別白,頭髮特別黑,長長的披在肩,眼光暗淡,小白牙咬着下嘴唇……

我從來不讓5、6歲和7、8歲的妹妹弟弟到市場,哪怕是送來一口飯或一碗粥。有一天他們破壞規則到市場看我,我回家把他們罵了一頓,交代老祖母以後不准這樣做。海外親友僑匯斷了,家並沒有陷入絕境。持家,掙錢,一個月掙6、70塊,抵得上繼父以前技術員的工資。

老祖母和弟妹們從來不挨餓,一點魚一點肉會互相推辭,他們總希望我吃多一些,也像其他窮人家持家人。家裏吃菜是不花錢的,最小的弟弟3歲送到鄉下給親戚代養,其他弟弟妹妹都很聽話,按時讀小學,成績也很好。我從來不打弟妹,但,偶爾的吼罵也會把他們嚇壞。我偷偷抽打了自己,後悔自己的粗暴,這也算是減壓和發洩。

〈雨──驪歌.慢板〉七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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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