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國不是愛己,並非與生俱來,而是像愛書、愛藝術和愛美食一樣,是「需要培養的嚐好」(acquired taste)。這樣說也許政治不正確,卻是事實。我們不應只談愛國而不談愛國之道。愛國之道遠遠超過一般人理解的所謂愛國教育。法國前總統戴高樂說,政治太重要,不只是政客的事情(Politics is too serious a matter to be left to the politicians)。同樣道理,愛國主義太重要,不只是教育工作者的事情(Patriotism is too serious a matter to be left to the educators)。
美國人的愛國主義
有謂最能證明愛存在的是信任(The best proof of love is trust)。果真如此,「持卡愛國者」(card-carrying patriots,指能夠隨時證明其愛國者身份的人士)的首要條件是對國家信任。「不要問,只要信」是愛國者的座右銘,可是,信任是要贏取和獲得的(Trust must be earned),它往往取決於某些條件。
我們信任某人,因為某人值得信任。60年前,美國總統甘迺迪在就職演說的當頭棒喝──「不要問國家可以為你做什麼,問自己可以為國家做什麼」(Ask not what your country can do for you. Ask what you can do for your country),也可以被扭轉過來,作為人民用來鞭策國家的當頭棒喝──「不要問你對我有多信任,問自己是否值得信任」。
何謂愛國?前美國總統特朗普是眾所周知的「白人至上主義者」(white supremacist),他所指的愛國者,一如納粹德國領袖希特勒口中的愛國者,其實是民族主義者和種族主義者。極端愛國主義(jingoism)不只視自己固有、與生俱來的優越性(inherent superiority)為理所當然,並且視其他民族的劣等性和下等性為與生俱來和無法改變(inherent inferiority)。
耶魯大學政治系教授史密斯(Steven B. Smith)在新書《在極端的年代重奪愛國主義》(Reclaiming Patriotism in an Age of Extremes)指出,美國人的愛國主義有感情用事的成分,但整體而言是是經大腦、講理智的。比方說,美國人是「以文為本」的民族(a people of texts)。《美國憲法》、《獨立宣言》、林肯的《蓋茲堡演說》(Gettysburg Address)、馬丁路德金的《伯明翰獄中書信》(Letter from a Birmingham Jail)等關鍵文本塑造了美國人的自我形象,並為他們建立了一套「共同的價值觀」(shared values)。
愛國者要懂得說故事
美國人也是一個會「跟自己說故事」的民族(a people that tells themselves stories)。他們告訴自己,美國人與眾不同(所謂「美國例外論」,American Exceptionalism),南征北討、攻城掠地是他們的「昭昭天命」(Manifest Destiny)。
在他們眼中,美國不只是一塊土地,還是一個要完成的任務(not just a land but also a project)。他們常常掛在嘴邊的民主、人人平等、包容、開放、白手興家和美國夢,已嵌入美國人的文化身份和自我形象。久而久之,世人也帶着這樣的「有色眼鏡」看美國,忘記了這些概念、想像和描述的虛構和欺騙性本質(fictional and deceptive nature)。
生前任教麻省理工學院的漢學家白魯恂(Lucian Pye)說過,中國是文明社會多於民族國家(China is a civilization pretending to be a nation-state)。的確,中國的文明源遠流長、博大精深,非年輕的美國可比;但今日的中國稱得上是「以文為本」的民族嗎?《論語》、《道德經》以至《三民主義》、《共產黨宣言》如何塑造中國人的文化身份和民族想像?我們懂得跟自己說故事嗎?我們給自己說的故事能打動人心嗎?
香港在回歸前曾被殖民統治155年,要他們「忽然愛國」是強人所難。這是推行「愛國者治港」的最大挑戰。
原刊於《亞洲週刊》,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