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嘉煇的「前世」

配尊稱為香港粵語或國語流行曲之父的，大概不只一人，但顧嘉煇就肯定只有一位。他既國語也粵語，爵士樂、流行曲，以至執棒大型中、西管弦樂團，從夜總會到音樂廳，幾乎有音樂的，就有顧嘉煇。任何名銜、稱號：名譽博士、勳章、泰斗、教父等，都涵蓋不了顧嘉煇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成就與傳奇。

顧嘉煇的音樂是香港昔日黃金時期流行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他所創作的作品見證着上世紀六十年代香港由轉口港發展成世界金融中心的全過程。由他的琴鍵而出的旋律，從「歡樂今宵再會、各位觀眾晚安」到《獅子山下》，結集為幾代人的集體回憶，以至身份認同。

奇怪的是，這樣殿堂級人物，到目前為止沒有一部系統式記述的專著，只能靠碎片式的報道了解大師的傳奇音樂人生，又或從他的胞姐顧媚先後出版的回憶錄和專集中側面認識顧家早年歷史。對顧嘉煇的音樂啟蒙與成長，所知不多。本文嘗試從原始資料追溯其「前世」，以補充對其輝煌「今生」的認知。

一般認為，顧嘉煇音樂事業的千里之行，始於1961年電影《不了情》中的插曲《夢》。香港演藝學院2011年頒發名譽博士的讚詞是比較詳細的一則，茲擇錄如下：

顧（嘉煇）受姊姊影響，開始對音樂產生興趣，並跟隨菲律賓籍音樂人學習鋼琴，很快已掌握了演奏技巧，遂開始於舞廳當琴師。其後受聘於夜總會作樂隊領班，展開了音樂事業的生涯。1961年，邵氏開拍電影《不了情》，電影公司公開徵求電影歌曲，結果其作品《夢》被揀選成為插曲。這是其發表的第一首歌曲，唱歌者正是任該片幕後代唱的顧媚。

以上的資料固然無誤，但缺了關鍵的具體資料，尤其是習琴過程，對了解顧嘉煇的功底和日後的成功非常重要。以下謹以所掌握的資料詳細介紹。

音樂啟蒙深受胞姐的影響

首先關於顧嘉煇的音樂啟蒙，確實深受胞姐的影響。顧媚在回憶錄中提到她1951年正式投身歌唱事業，把她帶入行的是首任男友、舞廳鋼琴師花顯文。二人從廣州到香港，先後在仙樂、荷里活舞廳演出。男友為原名顧嘉瀰起藝名為顧薇，後來誤寫為顧媚，結果沿用至今。通過花顯文和胞姐，顧嘉煇開始接觸舞廳音樂。顧媚在回憶錄中寫道：「嘉煇晚上（英文夜校）放學後常跟花顯文到夜總會，混在樂隊裏，沒多久，花顯文介紹他到一家小舞廳做鋼琴手。」

至於跟隨菲律賓樂師學習，那其實也是受胞姐的影響。顧媚回憶錄續說：「有位著名的菲律賓琴師Ray Deval每天都來家中替我練歌。嘉煇那時開始跟他學習鋼琴，他很聰明，很快便學上手。」這位琴師其實是Ray Del Val，曾用中文名雷德活或雷德華，是當時駐港頂級音樂領班之一。更為重要的是，他名下樂師常駐麗的映聲，為音樂節目作伴奏，包括周一晚方逸華領唱的節目。其中1957年8月有一輯在直播前因工資問題，樂師們臨時罷演。英文《中國郵報》頭版報道作結時說：演出由一位華籍鋼琴手為方逸華伴奏。救場者很可能就是顧嘉煇，成功救場也將改變他的音樂人生。翌年1月，顧嘉煇以他的三重奏為方逸華作伴奏。據已故沈鑒治先生回憶，當時由他主管麗的映聲音樂節目，為國語時代曲紅星伴奏的，正是顧嘉煇樂隊。另外，麗的呼聲每年重頭戲的《聖誕節聯歡大會》，多位歌手演唱中西流行曲，也是由顧嘉煇樂隊作現場伴奏。

1959年2月的一次救助貧童慈善義演，這個樂隊的成員終於露出廬山真面目。《華僑日報》介紹說：「顧嘉煇先生是本港第一流爵士鋼琴家，他所領導的六人大樂隊經常在香港中英文電台及港九各大夜總會公開演奏，擁有熱誠聽眾數萬人，是本港最受青年人歡迎的爵士樂隊。樂隊每一員都是名不虛傳的，包括喇叭手區志雄、色士風手區志偉、以音色見稱的黑蕭手徐華、擅奏搖擺樂的低音大提琴手陳伯毅、及華人第一流鼓手花顯文。」

以顧嘉煇為首的這個六人班底，以不同形式作公開演奏，上文提過三重奏形式，下半年更以四重奏（顧、徐、花、陳）打進洋人音樂圈子，由新成立的香港爵士俱樂部安排在中環雪廠街西洋會所演奏，與一眾菲籍、洋人樂隊平起平坐。同年6月開始獲任常駐六國飯店仙人掌夜總會，演奏的樂器多達九種，以及兩位女歌手。

編曲功架漸露頭角

演奏以外，顧嘉煇的作曲、編曲功架亦漸露頭角，這方面他得助於老上海作曲奇才李厚襄。李氏曾為周璇譜曲多首名作，也活躍於電影配樂，在港期間擔任飛利浦唱片的一把手，顧媚的首張唱片就是通過他發行。他的名作《母親你在何方》除了唱片以外，更用在顧媚主演的電影插曲，而編曲者正是跟李厚襄學習樂理和編曲的顧嘉煇。

以上的資料如果用作顧嘉煇的音樂基因排列，他是菲律賓、老上海、粵港流行、爵士、電影音樂的結合，不斷演出、實踐。一張1958年灌錄的老唱片，提供了顧氏音樂基因還有重要的一環：中樂。這張名為《錦上添花》的十吋黑膠唱片最突出的，是被譽為粵樂「四大天王」之一、香港八和創辦音樂大師之一的尹自重，以梵鈴領奏《歸時》等自創作品，唱片介紹說：「加上顧嘉煇君之編曲和樂隊之伴奏，此曲更覺不同凡響也。」這張很可能是娛樂唱片公司的處子錄音，由創辦人劉東監製，八首曲目有一半是顧嘉煇編曲，包括古曲《漢宮秋月》，唱片主題曲更是他的創作。八人伴奏樂隊雖名為「娛樂樂隊」，上述顧嘉煇樂隊成員除了區志偉，全部參與，包括第一任老師花顯文。唱片封底更刊登了極珍貴的照片，包括樂隊以及顧嘉煇彈琴的英姿。